三千单衫杏子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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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士下山【日月】第十一章·日月流转成离恨,回首已是百年身

    第十一章 日月流转成离恨,回首已是百年身


         佛家妙境不解岩,一泓飞瀑从石壁上流泻下来,绕过一方青石蜿蜒着流向人间。此处虚静寂灭,一个蓝衣人在青石上面壁而入定,他已与这枯寂的境界融为一体,好似玉石雕成的坐像。

         素还真走进石洞,隔着一弯曲水远远坐下。那蓝衣人的睫毛抖了抖,从定中醒了过来,他缓缓吐了口气,低声道:“您来了。”

         “嗯,我来了。”素还真看着蓝衣人的背影,轻声问道:“在禅堂未寻到你...为何到此处面壁?”

         “不解岩下不解人,”蓝衣人望着石壁道:“我有疑惑。”

         “什么样的疑惑?”

         蓝衣人的声音极温和,他轻声细语地说:“有一个女子,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一个落魄的秀才。那秀才进京赶考,竟得高中。他回来娶她,二人夫妻和顺、羡煞旁人,只可惜没有孩子。有一天,那女子去庙里求子,庙祝对她说,她相公并非凡人,是来还她前世情债,还满十年后便会离去,他二人之所以没有孩子也正是为此。那女子惶恐至极,赶忙跪下询问如何才能留住她的相公。庙祝禁不住她苦苦哀求,便告诉她,在七月十五这一天、阳气最低,她相公的功体也最弱,在那天灌醉他、为他诞下子嗣,便能长留他在身边一世...我想请问您,那女子可错了?那庙祝可错了?”

         素还真苦笑道:“...自然没错。”

         蓝衣人又问道:“有一个孩子,他自十岁时在庙中听大师讲法后便一心向佛,十八岁辞别双亲、上山修法,连他娘亲去世也没能去见最后一面...这孩子可是不孝?”

         素还真摇头道:“这孩子以舌尖血手书金刚经一卷,度他母亲亡魂免受地狱业火之苦,怎么能说是不孝?父母生育儿女,却不该视儿女为己物,儿孙自有儿孙的缘法。”

         蓝衣人沉默了半晌,又道:“那女子的相公本是修道之人,下山只为了断因果,却阴差阳错、枉入红尘许多年。可他在女子有生之年,一个字也未透露,只尽力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到女子后来竟以为庙祝的话不过是为骗她多添些香油钱,笑着将此事讲给她丈夫听,她丈夫也只是笑着说她糊涂。但是到了晚上,他却屡屡望着月亮叹息,直到女子天年已尽,他才飘然远遁...请问,被他欺骗了一世,这女子幸是不幸?”

         素还真没有说话。蓝衣人也没有催促,一时间石洞里只有哗啦哗啦的流水声。过了不知多久,素还真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如他身陷红尘那些年的无奈——这蓝衣人所说的并不是话本故事,而是素还真离开半斗坪后的往事。

         蓝衣人自青石上站起来,他慢慢转过身,露出一张和素还真极为相似的脸,他望着素还真道:“爹亲不好回答,缘儿便斗胆替爹亲来答。凡人一世如南柯一梦,爹亲是早已醒了的人,却陪着娘又梦了一遭,这债早该还清了,娘是没有遗憾的,爹亲更不必心存歉疚。缘儿未悟道前,只当我们是平凡的一家三口,可悟道后,窥见轮回因果,实在为爹亲、更为他难过...”

         “他!”素还真心头一震,惊声道:“你见过他了?”

         “是,”素续缘点了点头,亮如朗星的眼眸中满是悲天悯人的温柔,“谈前辈曾来不解岩找佛剑大师谈禅论道,缘儿已见过他了...”

          素续缘如何也难以忘记第一次见到谈无欲的场景。那时他如平常般为大师的访客上茶,低着头将白瓷茶杯双手奉与来客。谁知这位名满天下的谈前辈竟连小小一杯茶都端不稳,哗啦啦洒了一身。素续缘吃了一惊,赶忙俯下身去帮他擦拭,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捧住脸。在极近的距离里,素续缘怔怔地抬起头,看见谈无欲苍白秀丽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喜怒,只是一双斜挑的凤眸中好似涌动着万语千言,像瞬息万变的云霭流动着脉脉如诉的光。谈无欲捧着他脸的手指那么凉,如同是冬天房檐上结成的冰凌。他见谈无欲的嘴唇动了动了,模模糊糊的吐出来一声:“你...”而后便没了下文,好像是突然觉得不必问。谈无欲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暗了下去,最后归于一片黯淡死寂。素续缘不禁暗想,一个人到底要多么心痛、才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而一个人又得有多么自矜、才能将这情绪只显露在双眸中,而在脸上不表现出一分?他不知道谈无欲为何如此伤心,连带的他也难过起来。

           之后不久,疏楼龙宿亦来探访佛剑分说,这位骄狂不羁的龙首见了素续缘劈头就是一句:“你和你爹真有八分相像,那位见了可要伤心了。”龙宿说着转脸去看佛剑的表情,心念一转随即又笑道:“怎么,已经见了?难得有日月才子的难堪可看,我竟错过了,真是可惜!”素续缘很是不知所措,只得垂着头低声道:“爹亲...爹亲只是普通人,竟与龙首相识吗?”龙宿哈哈大笑道:“普通人,哈哈!素还真是普通人,谈无欲竟为个普通人伤心得闭关不出,有趣有趣,这可是滑天下之大稽了!”素续缘不敢再问,只把这个疑惑偷偷存在了心里。直到后来他母亲过世,素还真在他面前显露出本相,素续缘这才知道,原来父亲竟就是传说中的清香白莲素还真。他也曾怨父亲欺瞒,觉得自己活在谎言之中、是个不该存在之人。可他最终悟透天道轮回,唯觉得往事种种、如梦方醒。

          “缘儿还有最后一问,爹亲因为欺瞒身份的事,总觉对不起母亲和缘儿...可是爹亲真正辜负的人,是母亲和缘儿,还是他?”素续缘从青石上走下来,他心里已没有疑问。其实他的疑问也并不是疑问,只是为他父亲解开一个心结。他从素还真身边走过,低声道:“缘儿已入空门,爹亲的因果已是了了。已然蹉跎了这么多年,爹亲还要逃避下去吗?”说完,他口中曼声吟诵起一首佛偈:“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后我是谁?长大成人方知我,合眼朦胧又是谁?”素续缘走出石洞,没有再回头。

           素还真心里百味杂陈,一则欣慰、一则悲苦,一则解脱、一则怆然。他默立半晌,对着空无一人青石缓缓道:“缘儿,多谢你。”


           素还真百年之后再踏上天山故地,眼前楼台高耸、云雾飘渺,还有一众小道士正在洒扫庭院,哪里还是百年前人迹罕至的样子?这百年里八趾麒麟开山立派,天山半斗坪已成了有名的修仙之处。素还真继续向里行,门中人哪里认得他,只以为是云游的道友,也无人恭迎。他走过山门,来到一处广场,十几个道士正在练剑,那剑法正是他与谈无欲幼时所学的第一套八卦剑,素还真不由多看了两眼。领头练剑的道士见了,酸溜溜地讽刺道:“偷师偷得这般明目张胆,也是少见得很!”素还真也不辩驳,只是笑呵呵地连声赔礼,那道士还待说些什么,却蓦地听人喊道:“啊!快看,代掌门出来了!”话音未落,广场上的道士已呼啦啦跪了一片。素还真沿着道士们跪拜的方向去看,只见云破雾开,现出广场的西面有一座极高的小楼,隔着重叠的飞檐望过去,有一人出现在那小楼的楼顶。以普通人的目力,大约只能看到一个峨冠博带的模糊玄影,而以素还真来看,那人黑衣上的金线、被风吹动的银发和他脸上一丝一毫微末的表情,都能清晰的在眼中引显。素还真的心突突地跳起来,这百年后的初见会是怎么样?谈无欲见到他是会有怎样的表情?是惊喜还是恚怒?是笑着来牵他的手还是直冲过来将他捅个对穿?

         那小楼本在层层云霭雾气笼罩之中,此时云气排闼,只见楼顶天光洒落、青冥杳杳,数只仙鹤徘徊飞翔,不似人间景色。谈无欲用手抚着仙鹤的羽毛,从楼上望下来,见一片跪拜的人中有一人微笑而立。可是谈无欲的眼光顿也未顿,就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从那人身上掠开了。不多时,天风拂动、岚聚云合,重又是雾失楼台,斯人亦不可见。

         跪拜的人早已站了起来,三五成群的议论代掌门的风姿和道法。素还真仍站在原地,还保持着刚才仰望的姿态,脸上的笑却消失了,他已经再也笑不出来。他和谈无欲的眼神隔着云霭雾气、百年光阴终于碰在一起,可他却从谈无欲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感情,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没有熟悉也没有陌生、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大道万千、仙气纵横。
         谈无欲的眼中已经没有七情六欲,甚至没有人烟。









    老素下山后结婚生子的往事不会再细写,就这样算交代了,细写心塞。这也是为毛他跟外面浪不敢回去的原因。缘儿好娃。

    至于他为啥得下山,这个后文交代。


     

    谈无欲日月素还真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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