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单衫杏子红

挖坟请随意。
  1.  554

     

    道士下山【日月】 第四章 · 故人寂寞悉书典,新人结发忆梳头

    第四章·故人寂寞悉书典,新人结发忆梳头


          “想不到素某一封请表,竟得龙首亲身下降,实在是令在下受宠若惊。”小苏先生向化成人形的紫龙行了个礼,笑着道:“龙首遣座下四锋前来也就是了,这般法驾亲临,惊得做法的道友直挺挺地昏厥过去、吓得那黑蛇立时自戕散了魂魄,真真是过于...华丽无双啊...”

          “哈!”紫龙化身的青年笑了一声,浑身的珍珠宝饰随着他这一笑微微发颤、映得陋室内明光跃动,真正是蓬荜生辉,“疏楼龙宿行事向来如此。何况吾本就不是为救人而来。”

          “那是为何?”

          “为看戏。”疏楼龙宿用扇子遮住他那张风华绝世的脸,只露出一双明亮摄魂的金眸,斜睨着小苏先生道:“看看汝——昔日被誉为不世之奇才、天下闻名的素贤人,如今是怎样落魄困窘,在穷乡僻壤隐姓埋名。”

          “惭愧惭愧。”小苏先生只是笑,好像根本没听出这话里的讽刺挖苦。

          “啧。”疏楼龙宿在屋里四下打量了一番,随手用扇一指,一架覆着柔软皮毛的躺椅凭空出现,他歪了身子斜倚上去,摇着头道:“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

          “失礼失礼。”小苏先生面不改色,仍是笑着问道:“龙首可找到那有缘人的转世了?”

          “找到了,竟入了道门、与汝等做了道友,沾染了一身的穷酸劲儿。”

          “可喜可贺,不知拜在哪个洞府、谁的门下?”

          “不过是个小山头,怎能与天山半斗坪相比?”龙宿一双金眸又闪烁起来,盯着小苏先生挑眉笑道:“贵派风头正劲,道门中谁不知道尊师弟修升仙道已有大成,渐臻太上忘情之境,白日飞升指日可待。”

          小苏先生眉心一跳,脸上仍笑着,那笑容却渐渐生出苦涩之意。

          龙宿见状大笑了几声,不无恶意的摇着扇子讽刺道:“听吾家老道说,修升仙道修至忘情,若非是发了大愿、便是死了心,对人间世再没什么留恋。不知尊师弟是...”

          小苏先生脸上总挂着的笑终于褪了下去,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半晌没有说话。

          “吾有几个问题想请教素贤人,”龙宿从躺椅上极优雅地站起来,满是戏谑的眸子比桌上的烛火还亮,“世人都晓得《道德经》五千言,那么请问《南华经》多少字?《冲虚经》多少字?《易经》又有多少字?”

         “这嘛...”小苏先生微微一愣,即便他能将这些经典倒背如流,可有怎么会去数它们的字数?

         “《南华经》八万零四百字,《冲虚经》三万零七百二十四字,《易经》上经三十卦两千两百五十二字、下经三十四卦两千七百六十四字。” 

         “龙首果真博闻强识,素某佩服。”

         “不必佩服吾,”龙宿一挥衣袖收了躺椅,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五十年前吾在道门大会上见到了尊师弟,是他告诉我的。”

         “...他...”一个人到底有多寂寞,才会去数书上的字?到底要数多少遍才能数得这样清楚、这样精确?小苏先生觉得自己心口剧痛,喉头一阵腥甜往上急涌,嘴里都是涩然的滋味。

         “能见到素贤人如此的表情...哈!这一趟实在值得很。”龙宿促狭地眨了眨眼睛,随即潇洒地转了个身、刹那间消失了。


          “小苏先生!小苏先生!”门板被死命地拍着,吱吱嘎嘎、瑟瑟发颤,小苏先生扶着额打开门,门口只站着来福一个人,哭得满脸都是泪,“小苏先生,春、春花她...嫁人了!她嫁给别、别人了...”来福一边抽气一边哭诉,说完这几个字、整张脸都憋得发红。小苏先生叹了口气,把来福轻轻搂在怀里。

          “你、你怎么不惊讶?”来福从小苏先生怀里抬起头,见他毫无诧异之色,突然福至心灵地嚷道:“你早、早知道了?”

          “唔,前几天村长拿着他孙子和春花的八字来找我合婚...”小苏先生伸手去抹来福脸上的泪,却发现怎么也抹不尽,“说是一则村里遇了怪事、该冲冲喜,二则看上春花聪明伶俐、要早早抬过门当孙女养。”

          “你...你...我...”来福哽咽了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他很想埋怨小苏先生,却又觉得无从怨起,只得狠狠跺了跺脚,扭身跑远了。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媒婆一边帮小新娘梳头一边说着吉祥的话,春花红着脸、低着头,她还太小,并不知道要怎样做别人的妻子。村长的孙子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和来福一样傻?一想到来福呆头呆脑的憨样,她不由轻轻笑了一下,又突然间觉得有点难过。这一点点的难过,在众村人嬉笑欢喜的情境中显得那么无足轻重。

          来福猫在春花家篱笆旁的树窠子里,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似的落个不停。他使劲眨了眨眼、偷眼向院里打望,只见春花的小脸和她身上的喜服一样红,像个惹人喜爱的大红苹果。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春花的眉眼,那一团团的红在他眼里又模糊起来。春花今天就要嫁给村长的孙子作童养媳了,可是小苏先生明明说他和春花...来福用脏兮兮的手抹了抹眼睛,这才发觉小苏先生并没有说过他能娶春花这样的话,原来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来福愣了一会儿,风吹过他哭花的脸,扎扎拉拉的疼。

          小苏先生远远站在来福身后,脸上带着一种平静的悲悯。他并不后悔没早些告诉来福他与春花无缘,起码在今天之前、那孩子不必屈着自己的心。他太清楚日日提心吊胆害怕失去的滋味儿,那滋味能逼得人发疯,窥破天机换来的不是平安顺遂、而是惶恐不安。在天道之下,世人不过是蝼蚁,自以为能掌控命运的蝼蚁比悟透天机的蝼蚁幸福得多。小苏先生走过去,把哭累的来福抱在怀里,摸着他的头道:“不过是一时的伤心,会好的...很快你就都会忘了...”他虽这么说着,却不由在心里反问自己,真的能忘了吗?真的忘得了吗?媒婆的梳头歌又随风传来:“一梳梳到尾...”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

          “素还真,梳个头你念念叨叨什么呢?”黑衣童子不耐烦的埋怨道,“哪儿听来的歌谣?”

          “无欲猜猜?”白衣童子握着师弟冰凉柔软的黑发仔细的梳着,边梳边接着念道:“二梳梳到尾,白头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你!”还没等白衣童子唱完,黑衣童子已从椅子上跳起来,恨声骂道:“你取笑我!”

          “怎么是取笑!”白衣童子笑嘻嘻地说:“只不过是突然想起来,随口一说...”

          黑衣童子不依不饶,气呼呼地去打白衣童子握着自己头发的手,“什么白头同心的,你想娶媳妇儿了吧!你还修什么道...这种混话,跟你媳妇儿说去!”

          “是我不对还不成?大不了你罚我,”白衣童子左躲右闪抓着黑衣童子的头发就是不放,“就罚我给你梳一辈子头,好不好?”


           “朝如青丝暮成雪。”白衣青年为黑衣青年梳着发,“我们的头发在同一天都白了。”

           “已过了百年了。”黑衣青年低声道,细而白的手指轻轻把玩着一支水晶莲花簪。

           “无欲,你还记得吗?”白衣青年笑着念起来:“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白头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我们这也算白首同心?”

           黑衣青年没有答话,他只是淡淡的从镜子中望向白衣青年。

           两个人的脸映在一面铜镜里,他们俩明明挨得那么近,却偏偏要隔着镜子才望向对方... ...

           

           小苏先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依然是鄙乡野村、空空荡荡。

           寂夜无声,思念如狂。







    谁把你的长发挽起?谁给你做的道衣?——《同修的你》

     

    谈无欲日月素还真霹雳

     

    评论(32)
    热度(554)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