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单衫杏子红

挖坟请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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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米尼的画像 Gemini's picture(圣同人,撒隆双子)上

    挺久之前写的圣同人,首发在天海。

    天海双子同盟真的是最最好的双子论坛,和谐温暖,管理也好!

    想起写文那段日子,几乎是每天更文,认识了很多小伙伴,特别开心。

    然后,就掉了霹雳坑哈哈哈,一入此坑深似海啊!

    前几天收拾文本库,想着索性就贴出来。

    当时在看王尔德的书,题目也可以看出来取自道连格雷的画像。

    隔段时间看更是觉得不足太多,写得不好、好歹算粮。


    Chapter1    牧神的午后

        这是个薰风习习的初夏的午后。枝蔓的蔷薇攀缘在落地窗边,随着微风颤抖的捧出淡红的花苞,像羞涩的少女倚窗窥探英俊的情人。几只小鸟在成荫的绿树间嬉戏追逐,偶尔落在蔷薇枝上,让少女的心猛地一荡,枝桠的影子便落在半躺在丝绒沙发上的人的脸上。

        如果蔷薇知道,自己的花影映在一张多么美的面庞上,它一定会感动的立刻绽放。刀削斧刻般的侧脸泛着玉色的光泽,一头罕见的、苍蓝的长发随意披散,蜿蜒在暗红色的沙发上,纤长洁白的手指上带着一枚蓝宝石戒指,愈衬得他灵动却总带嘲笑意味的蓝眼睛更加迷人。他的朋友们簇拥着他,面色严肃,但他半眯着眼毫不在意的似的享受着初夏的鸟鸣和微风。

        “加隆,老天保佑,你能不能认真些?”说话的人有一头薰衣草般浪漫的紫色卷发,是个极漂亮的青年,他是近些年伦敦声名鹊起的音乐家,也是加隆忠实的朋友——人们认为,这也许是因为他为他出资举办音乐会,还将他引入上流交际圈,毕竟没些有爵位的人捧场的音乐家的格调总显得不够,人们理所当然的认为贵族有更的好品味,其实他们不过只是有更多的钱和空闲。

        “当然,亲爱的,我在听。”只是微微侧头示意,加隆·杰米尼依然是那副懒洋洋的神态。

        “......我是说,那位先生,”苏兰特继续说“听说他最近都在帕尔马享受阳光,他的身体...我听说...”

        “他是说那老头是不是快死啦?”接话的人面容丑陋,但衣着光鲜,他从银制的烟盒中拿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笑着说“瞧你那神情苏兰特,你知道加隆对他没什么感情,不过是名义上的监护人。”他用火柴在鞋底一蹭,悠然的点燃香烟“别怕小美人儿,加隆不能继承那老头的财产的话,还有我呢,你知道皇家音乐厅的奥路菲是我的同窗,只要你别再对我这么不假辞色。”

        “卡萨勋爵!”苏兰特的脸涨得通红,他瞪了一眼卡萨,惹得对方哈哈大笑。

        “宿命的波吕克斯和马尔库斯,”拜安呡了一口红茶,叹息着说“只因为你比他晚生了五分钟。”他是富商的儿子,虽不是贵族却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只是这良好的教育时时刻刻表现在他的谈话中,让和他说话的人都感到万分头疼。“纪念波吕克斯和卡斯托尔这对孪生兄弟的神庙只称‘卡斯托尔神庙’,而马尔库斯和凯撒共同慷慨捐献,荣誉却只归凯撒一人。”解释完典故,他的脸上露出些微骄矜的神色。

         “好啦拜安,我们不是来听你吊书袋的,”艾尔扎克子爵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这个英俊的年轻人是纯正的法国贵族,十四岁时便为了一个乡下姑娘与人决斗,那个姑娘可怜的未婚夫被他刺中心脏的同时也在他高贵的脸上留下了一道伤痕,不过艾尔扎克自己并不介意,为女人决斗留下的伤痕是男人的勋章,让这勋章留在脸上再好不过——这是他骑士精神的见证——当然他最后也并没有娶那个姑娘。“不过加隆,你确实应该做点什么。你不能奢望每个人都和我的老师卡妙侯爵一样公正。”在法国备受尊敬的卡妙侯爵作为艾尔扎克的监护人,在处理艾尔扎克突然冒出来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冰河的事情上令上流社会大为惊叹——他让艾尔扎克继承了其父的财产和爵位,而让冰河成为了自己的继承人。虽然卡妙侯爵的财产和爵位远高于艾尔扎克的父亲,不过,这个英俊又高贵的单身汉早晚是要结婚的,不是吗?

         “比起这个,”处于风暴中心却一直没吭声的加隆突然轻笑了一声,说道“我更想知道卡妙和那个‘小王子’的事儿。”

         “你其实才是法国人吧,”艾尔扎克皱着眉嘟囔了一声,“天知道他是不是王子!好吧,我承认他是个极其有魅力的男人,也许是我见过最有魅力的男人。当然除了你和你哥哥,加隆,”他看了一眼加隆,后者笑着眨了眨眼睛,眸光像爱琴海上的阳光跃动,“他们在巴黎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像我老师这么严谨的人,他的私生活本来无可指摘,简直...简直...”“简直不像个法国人!”加隆大笑着说。艾尔扎克耸耸肩说“是的,我敢说这是巴黎第一次有关于他私生活的传言。”

         “这总让你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冰雕般的老师像个正常人。”卡萨接口道,“无可指摘的私生活,让我想起你哥哥,加隆。”

         “撒加·杰米尼,天使之子!”卡萨和艾尔扎克二重唱般异口同声的喊道,又同时大笑出声。

         “哦,我完美的哥哥。”加隆挑挑眉,比之伙伴们的轻松肆意,他对此显得冷漠又厌恶,他坐起来向卡萨勾勾手指,后者会意的把烟和火柴扔过去,在升腾的烟雾中,他蓝眼睛里的阳光变成了阴云。

         “谢天谢地你们还记得今天的主题,”苏兰特松了口气,感激的卡了一眼卡萨——这个被誉为能看穿人心的勋爵笑的不动声色,“加隆,我的挚友,你要相信我们是为你好!等那位先生,哦,上帝保佑......你的哥哥会继承他的爵位和全部财产,到时候你会怎么样!一年只有一千磅!哦,多可怕!”苏兰特捂住心口接着说,“再也不能来这漂亮的夏日别墅消暑了,他还会把你从城中的大宅里赶走!一年一千磅,包括住宅和车马费,老天!”这漂亮的青年像是要昏过去一般跌坐在镶着宝石的软凳上,其他人也沉默不语。在这个几磅便能维持一个小家生活个把月的时代,一年一千磅已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不花钱置办不动产甚至能活得十分惬意,但是要过租房赁车的中产阶级生活吗?这些钱甚至不能养一个好的后厨班底。这世上的有钱人往往最小气、锱铢必较,他们都觉得金钱还可以再更多些,生活还可以更奢侈些,金雕玉铸可以让人对他们更尊敬些,空虚的上流社会,他们只有狠狠的抓住能抓住的资产,因为除了钱他们一无所有。有钱的人便有荣耀,因此他们的欲求无边。

         “他会让我离开他,对吗?”好似被烟灰烫了一下,加隆的手抖了一下,随即把这只刚点燃的香烟狠狠摁灭在锡制的缪斯女神捧着的琉璃圆盘上,他站起来,走到象牙穿衣镜前背对着他的朋友们,镜中人蹙着眉,眸中有痛苦的神色——就像他的孪生哥哥——他想伸手去抚平镜中人的眉头,却在抬手的一刹那转而整理自己的衣领,继而他听见自己不屑的哼了一声。

         “当然,”卡萨勋爵说,“他去国王那儿接受了册封之后,就会立刻让你滚蛋。就像斯图尔特家的哥哥一样。”

         “就像我对我弟弟一样,”拜安冷冷的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感谢我的老师,我不必做出如此艰难的抉择!”艾尔扎克用开玩笑似的语气说,“其实并不艰难,不是吗?大家都是这样,省得相看两厌!”

         “上帝啊,兄弟阋墙,多么可怕!”苏兰特脸上露出伤心的神色,卡萨勋爵拿过他的手杖,嬉笑着站起来,轻轻摸了摸音乐家美丽的卷发笑着说“抱歉宝贝儿,我们不是你那样虔诚的教徒。”他转身向加隆致意,“亲爱的加隆,我们告辞了,如果你有任何需要,请一定通知我们。没事的话就到海皇殿俱乐部,以前晚上咱们总在那儿喝一杯。记住,我们是你最忠诚的朋友。”

         苏兰特咬着唇,在会客室门口悄声说“加隆,卡萨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加隆轻笑了一声,“亲爱的,他说了太多话,你指哪句?”苏兰特的脸刷的红了,他恼恨的跺脚道“加隆,见鬼,你明明知道,我并不是为了......”“好了,”加隆眨了眨戏谑的蓝眼睛,安抚的笑了笑,用纤长的手指轻轻为苏兰特在衣襟上别上一枝含苞的蔷薇,“明天你在剧院有演出不是吗?”“在皇家歌剧院演《魔笛》,”他凝视着加隆的手指,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精美的艺术品,““你会来的,对吗?”加隆轻轻抱了抱他——一个标准的告别礼,“当然。”他看见年轻人脸上闪耀着激动的神色,他离去的脚步都似乎比平时轻快了许多。



    Chapter2     诸神的黄昏

         暮色四合,屋里渐渐暗下来,空气中还残留着卡萨勋爵的古巴烟草留下的特有的咖啡味儿,他坚称这种烟草因为与咖啡豆一起种植所以每一株都染上了淡淡的咖啡香气,成了顶级的烟草,那么那些咖啡呢?谁会想喝带有烟臭味儿的咖啡?

         加隆站在会客室的窗口,夕阳的余晖为他镀上一层金色,愈发使他像神一样俊美。他任由思绪如流云般飘散,好似他和撒加就是古巴的咖啡和烟草,一起发芽、一起生长,但他完美的哥哥长成了受人追捧的烟草,而他自己却是带有烟臭味儿的咖啡,不久他们就会被分开,一个成为绅士的掌上明珠,一个沦为下等人的兴奋剂。他说不清是哪一样更令他无法忍受,是成为哥哥的陪衬?还是被迫与他分开?不,并不是因为这些幼稚的原因,他毁了他,是的,他总是挡在他前面,所以世人看不见他。现在他要把他一脚踢开了,他当然不能忍受,他要剥开他完美的面具,让他和他一起纠缠着沉沦下去。

         当撒加·杰米尼从城里的大宅赶到伦敦郊外这座夏日别墅的时候,看见他的孪生弟弟站在落地窗前,放佛要融进夕阳的光影里,他骑在白色的骏马上,像一位真正的王子一样仰望着那扇被蔷薇装饰的分外迷人的窗户,优美的唇不禁吟诵起莎翁不朽的诗句:“那边窗子里亮起来的是什么光?那就是东方,朱丽叶就是太阳!升起吧,那美丽的太阳!”撒加的声音清越动人,他的弟弟却投来淡漠的一瞥,“你的姓名是我的仇敌,”加隆冷冷的说,他背过身去走向大门,“快进来吧,别在那儿丢人现眼,撒加。”

         撒加看上去心情很好,他脱下考究的风衣外套,走过来拥抱他的弟弟,他的美丽的长发扫在加隆脸上让他觉得有些痒,加隆不耐烦的推开他,“好啦这儿没有别人,你做出那副好哥哥的姿态给谁看!”撒加清俊优雅的脸上露出些微受伤的表情,不过他很快温和的笑着说,“亲爱的加隆,社交季快来了,你可别想一个人在这里躲清闲,你知道我今天是来接你回城里的。”讽刺的光芒又在加隆的蓝眼睛中跃动,“当然了,我会尽职尽责的把你从那些穿成一座花园的贵妇人手中解救出来的,你简直该羡慕我,她们看你的眼神饥渴的像饿狼,看我的眼神却慈爱的多——像看brother-in-law.”他转过身背对他的哥哥,眸光闪烁不定,“每年都是如此,真令人厌烦,也许你该快些给我找个嫂子了。”他想大步离开这个令人压抑的门口,却被撒加抓住臂弯,“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加隆?”看不见撒加的神色,他有些伤感的声音却让加隆心口突的一痛,他沉默的低下头,懊丧的谴责自己如此容易被影响的情绪。片刻后他笑着看着他面沉如水的哥哥,用他一贯漫不经心的语调轻快地说“不过我看伦敦那些千金小姐,没一个能配上我完美的哥哥,”他夸张的笑了一声,“天使之子,不是吗?”“加隆!”撒加无奈的笑了,他挽着弟弟的手臂,两人缓步走进华灯初上的夏日别墅。

         “加隆,晚餐后喝起泡酒并不好,”撒加抬手制止了他弟弟添酒的动作,“布特尔管家,请您为我们拿一支波尔多的红酒来好吗?”撒加轻声细语的说,他的微笑在月光下好似摇曳的月桂树一样迷人,“当然,先生,您不必这样客气。”布特尔是杰米尼家的老管家,他看着这对双胞胎长大,对他们即有父亲般的慈爱又有骑士般的忠诚。“同样的对话你们说了二十年!还不腻吗!”加隆故作生气似的抱怨,“亲爱的布特尔,还是拿一瓶起泡的甜酒吧,我想喝。”显然已有些醉意的加隆用蜜糖般的声音说道,“不,我最爱的加隆少爷,我还是赞同撒加少爷的话,餐后的红酒有助消化。”布特尔欠了欠身离开了吸烟室。

         “他总是听你的!”加隆不满的说,“但你知道他更爱你。”他的哥哥俯身抚摸着弟弟柔软的长发,“加隆,你有心事?今天你醉的特别快。”疑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气,撒加在一架古老的钢琴前坐下,德彪西的《月光》从他的指尖流泻出来。“我只是一想起社交季上要应付的那些人就头痛,巴不得快些投入狄俄尼索斯的怀抱。”他端起布特尔放在金色镶边的八角桌上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撒加,”他舔舔嘴唇,“明天陪我去皇家歌剧院。”“当然。”他温柔的看了一眼他的弟弟,眼眸中仿佛有星辰和大海,哪怕是下地狱我也会陪着你,是的,哪怕是下地狱,他想。“人不该妄想。”加隆的语气中有某种冷酷和悲伤,他看着晶莹的高脚杯映出的撒加弹琴的影像,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

          一曲奏罢,吸烟室中只留撒加一个人。他的弟弟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如月光般飘忽的晚安吻,没说一句话就离开了房间。晚安,我的挚爱,晚安。

         窗幔随着轻风摇曳,琴键上只留一片冰冷的月光。



    Chapter3   达摩克利斯之剑

         “苏兰特宝贝儿,开心点,整个伦敦都在谈论你的演出,这次你可真的出名啦!”卡萨勋爵笑着说。

         “是啊,昨天的《魔笛》真是轰动呢,苏兰特,你怎么看起来却不高兴?”艾尔扎克眨了眨眼睛,“难道是某些报纸登了不好的评论?”

         “不,艾尔,并不是,”苏兰特淡淡的说,“你知道,我也并不在乎那些报纸说什么。”

         “嗨,不管怎么样,祝贺你成功,苏兰特,你应该开心点。”拜安拍拍他的肩膀,“我和艾尔还要去伯爵夫人的慈善拍卖会,先失陪了。”说着他和艾尔扎克一起离开了海皇殿俱乐部。

         “他们走了亲爱的,跟我说实话吧,”卡萨勋爵点燃他引以为豪的古巴烟草,毫不意外的直视苏兰特惊讶的目光,“你见到‘他’了,是吗?”

         “谁?”苏兰特没好气的答道。

         “亲爱的,你何苦这样不坦诚,你知道我是你值得信任的忠实的朋友,”卡萨勋爵脸上露出一个洞悉万事的微笑,“杰米尼家的两位公子一现身歌剧院就引起了各位女士的尖叫呢。”他吹了个轻佻的口哨,接着说“平时他们一个人就足够引人注目了,何况这次一起露面,你的面子还真大,不是吗亲爱的?”

         “别说了,卡萨,别说了。”这位伦敦社交界的新宠面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昨天那足以掀翻歌剧院穹顶的欢呼并不能令他的灵魂得到满足。如果可以,他倒宁愿昨天并没有去那该死的歌剧院演出。

         “你也真是敏锐,”卡萨勋爵捻起苏兰特衣襟上有些凋零的蔷薇花,不无怜悯的说道,“恶之花,却那样美,让人甘愿为之头破血流。你不该爱他,不,也许,你不该表现出来你爱他。”

         “不该表现出来?”苏兰特看着突然深沉起来的勋爵,晶莹的眼眸中闪动着泪光。

         “搞艺术的人真是单纯!”卡萨嗤笑一声,“你该不会以为是你第一个为他如此痛苦的人吧?也许你该在向他表明心迹前看看那些人的下场。比如,我们神圣王族的骄傲,高贵的费多斯公爵,为什么会在去年大病一场?”

         苏兰特瞪大眼睛“你、你是说拉达曼...不,那位大人?”

         “就是那位不苟言笑的大人,”卡萨勋爵将蔷薇凑到鼻尖嗅了嗅,“谁会相信呢?那位大人害的是相思病。就是如此,前几天他还托我将两块外邦进献的蓝宝石打造成一对儿袖扣,准备在今年五月末他生日时送给他,当然是以我的名义。”卡萨难以忘记拉达曼提斯召见他时的样子,那样小心翼翼,“这对宝石就像他骄傲的蓝眼睛。但别让他知道。”他说,神态里的迷醉深情令人动容。

         “所以说,宝贝儿,你不必觉得沮丧,”卡萨勋爵又恢复了平常轻佻的神色,“风不会为谁停留。而这风,也早已有了他追寻的方向。”

         “看到他们的一刻,我就知道,根本没人能介入。谁都不能。”苏兰特喃喃的说,“多可怕啊,我却不觉得罪恶,他们站在一起如此理所应当。”

         “阿多尼斯连维纳斯都不理睬,那喀索斯也不爱神女厄科。”卡萨勋爵耸耸肩,“世上的事物本来因独一无二而珍贵,但这样的独一无二对人来说却预示着只能形影相吊——因为其他人全都难与其比肩。他们诚然是上帝的宠儿,上帝为了让他最满意的造物不陷入永世的孤独,所以创造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奇迹,而他们只能爱上彼此。虽然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点。”

         “真不敢想象卡萨,竟然是你的歪理邪说让我感觉好一点。”苏兰特接过卡萨手中的蔷薇花,眷恋的在唇边吻了一下。“我昨天竟然还在担心他会被他哥哥扫地出门,真是傻啊。”

         “让你连如此巨大的成功都视而不见的那个人才是歪理邪说的代言人,我这些只不过是在三一学院时跟他学到的皮毛,不过已经足够无聊的上流社会觉得我与众不同了。”卡萨勋爵俏皮的挑了挑眉,“而且这是两回事儿,亲爱的,他们的监护人会死,而那时候他们不得不面对这一切——我是说现实压力和情感负累,我们的加隆真的可能会一无所有,只留一颗破碎的心。”他拍拍年轻的音乐家的肩膀,“我知道不爱他很难,不过如果你不想再伤心,最好不要表现出来还对他有意思。作为一个朋友,他无可挑剔。”他在苏兰特的惊呼中碾碎了那朵永远不能再绽放的蔷薇,“而唯一比他令人心动的本事更高明的,就是他让人伤心的本事。”


         加隆·杰尼米站在伦敦空荡荡的大宅中,他的哥哥——撒加·杰尼米——当然,一回城就被各种贵妇人围追堵截,不得不去赴各种名目繁多的邀约。这些请帖上虽然都会附上加隆的名字,不过比起不能继承爵位的弟弟,她们还是对名声清白的哥哥更感兴趣。加隆觉得女人才是高级动物、进化的选择,她们有时候甚至比男人更冷静、理智、残酷,小小的身体里有无穷的神秘力量,否则如何能在体力这样弱的情况下逃过物竞天择,还把自视甚高的男人们吃的死死的。每次在女士们审视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逃生,加隆都觉得早晚有一天女人会统治这个世界:“看他多么英俊!如果他有爵位,我想我会为他去死!”、“噢,他在看我了,如果他能继承财产,我想我就要晕倒啦!”、“真是可惜啊,他不是长子!如果他是长子,我一定会不顾矜持的追求他!”想到这儿,他不禁有些同情他的哥哥。

        想到他的哥哥正在与各式各样的女子应酬,加隆却又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哈,谁知道他是不是虚与委蛇呢?也许明天,他就会领着一位淑女回家,告诉他,加隆,这就是你未来的嫂子。多么讽刺!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会堂而皇之的住进他的家,抢走他的哥哥,把他赶的远远的。加隆又突然恨起他的哥哥来。这种无所归依的感情,像蜜糖做的刀子,像莎乐美的吻,甜蜜又绝望,唯美又感伤。

        索多玛城已被神谕宣判死刑,他们可以选择在天罚下相拥而死、灰飞烟灭,也可以选择就此分别、各安性命。人们总说有选择的人是幸福的,其实选择本身就代表着放弃、动摇和背叛,他宁愿他们没有选择,没有试探、缄默和献祭式的自我牺牲,只有头破血流、一往无前。至少快意,不是吗?

         加隆狠狠的瞪了一眼穿衣镜中的影像,就像瞪着他那永远优雅微笑的哥哥一样,拿起手杖走出了大门。



    Chapter4    Painting on my soul

         “先生,”一个有着一头梦幻般的紫色长发的东方美人拦住加隆,“您画像吗?”这是伦敦一个龙蛇混杂的街区,加隆厌恶所谓高尚社区的拿腔作势,他更喜欢在这些平民化的地方闲逛,这里的气息更自由、这里的创作更有生命力,如果眼力够好,甚至能淘到有钱也买不到的宝贝。

          加隆惊艳的看了他一眼,面前这个人的气质从容高雅,他更像白金汉宫中受人尊敬的的异国使节,而不是当街卖艺的贫民。“请您进来吧,”这位东方美人笑得让人不忍拒绝,“这帐篷里就是画室。”就像吉普赛人临时搭建起来为人占卜的帐篷一样,帐篷中有些昏暗,“沙加,我们终于有客人上门了。”东方美人笑着说,帐篷中的另一个人站起身来面对加隆,在他的金发的映衬下,整个帐篷仿佛都明亮了许多。原来这就叫蓬荜生辉,加隆想,可是如此出色的两个人怎么会在这样低下的街区卖艺呢?

         “这位先生您好,我是沙加,一个画师。这是我的助手,穆。”金发的人向加隆颔首致意,他的声音如圣歌梵音,空灵优美。

         “两位好,我是加隆。”加隆也微微颔首。

         “那么,我们开始作画吧!加隆先生。”穆的笑如春风拂面。“沙加先生,请问您想要我摆什么姿势呢?”加隆问道,“谢谢您的体贴,不过您不必摆任何姿势,只要和我聊一会儿天就好了。”穆客气的回答。沙加已经开始调色,他作画的时候仿佛进入另一个空间,周身充斥着一种莫名的宗教神秘感和庄严感。“那我简直要爱上做模特了,”加隆惊讶的笑着说,他指了指桌上的一豆烛火,“只怕沙加先生都看不清我长什么样子吧。”“您十分英俊,”穆温柔的说,“而且沙加也并不是用眼睛和手作画的,而是用心。”

         必须承认,和穆聊天真的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浑然不觉时间流逝。当他在自己奢华的卧室里,凝视这幅堪称杰作的画像时,天边的星子已被流云擦亮,穆神秘的微笑和声音萦绕在他脑海中“这幅画会窥见人心底的欲望,组成它的不是油彩,而是灵魂。”而那个叫沙加的画师在把画递给他时,用颇为肯定的语气说“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也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加隆定定的看着这幅画像,渐渐地,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现实中实实在在发生的,他觉得这幅画像变了模样,也许是月光给他的眉宇间添上了一抹忧悒,也许是阴影给他的脸颊涂上了一层深沉,他觉得画像中的人不再是他自己,而是撒加——他深爱的哥哥。他吓了一跳,却好像被这幅画蛊惑似的,他走近画像,用颤抖的手指抚上那白玉般的面颊,温热的触感令他心旌荡漾,他贴近画像,闻到油彩中奇异的东方香料的味道,他虔诚的吻上画像玫瑰色的唇,像他在那些混乱的梦中一样,他几乎要落泪。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他从这幻梦中惊醒,他惊讶于自己的失态和痴狂,面对这幅画时,他的自控力仿佛消失了,那些只在他梦中出现的情境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脑中翻江倒海的上演,他像一个溺水的人,不想呼救却沉溺于死亡的甘美和芳香。这画中有蛊惑人心的恶魔!加隆打了个冷战,猛地扯过一幅绣着繁复花样的宝石蓝色丝绒,将这幅画严严实实的盖住。他深深的呼吸了一下还残留有异香的空气,让自己镇静下来,转身去开启卧室的雕花木门。

         “加隆,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他的哥哥擎着烛火出现在他门前。一瞬间,加隆有些恍惚,他几乎想像刚才一样,吻上他优美温柔的唇。直到撒加微凉的手指抚上他的额头,他才猛地一颤,心里的幻影像是一块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扎的他血肉模糊,痛的令他倒吸一口冷气。他啪地挥开撒加的手,捂住心口转身背对着他,感觉身心俱疲。“亲爱的,你到底怎么啦?”撒加不放心的追问,“我很累了,”他一步步朝着他柔软的大床走去,每一步都好似耗费了最后的气力,“没什么事就别来烦我,撒加。”看着弟弟越来越远的背影、听着他冰冷的话语,撒加虽心疼却束手无策,伤害我会让你感到快乐吗?我们如此逃避、试探却愈加渴求,最后获胜的会是谁?宁愿两败俱伤、各自苟活,却还是不敢、也不舍得拼个鱼死网破拉着你一起下地狱。回头看看我,给我一点勇气,让我能不顾一切的拥抱你,大声的告诉你我爱你,别再让我们的灵魂在无垠的荒原孤独的各自流浪,回头看看我啊!撒加在心里呐喊,回答他的却是砰然关上的木门,卷起的气流吹灭了他手中的烛火。

          冰冷的夜,一片漆黑。

          撒加仍是面色平静的轻轻的吻了吻那扇雕花的门,晚安,我的宝贝。他在心里说。

          门关上的一刹那,加隆跌坐在黑暗中,他转头死死的盯住那扇门,原谅我,亲爱的哥哥,可我真的不敢再看你了,哪怕一眼。晚安,我的挚爱。

          晚安,这世上那些令人窒息的情感,那些在黑暗中才敢表露的心迹,那些愈深埋愈诱人的欲望,那些越想忘越忘不掉、那些越想得到却永得不到的人,晚安。他们的灵魂时刻在火上煎熬、在悬崖边跳舞、在崩溃的边缘游走,就让他们的肉体在这逼仄的夹缝中得到片刻的宁静吧。

          晚安,世界。



    Chapter 5   海洋之心

         五月末一个美好的夜晚,伦敦市中心杰米尼家的大宅中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今天是两位少爷的生日,伦敦的上流交际圈都以获邀参加这个盛大的派对为荣。

         撒加·杰尼米穿着合身的黑色燕尾服,同色的领结显得他白玉般的脸颊更加迷人,流畅的剪裁勾勒出他修长有力的身形,他进退有礼、风度翩翩的招呼客人,每个人都想与他说话,所有少女的芳心都为他砰砰乱跳。而他的孪生弟弟,生日派对的另一位主角加隆·杰尼米,则和他的朋友们躲在小花园中喝着冰镇的沁人心脾的香槟、大声笑闹,他穿着与他哥哥同款式的海蓝色燕尾服,海蓝的领结让他美丽的蓝眼睛愈发明亮,在这夏天的良夜中如璀璨的星辰一样迷人。

         “下议院的乔治男爵简直是太可怕了!”艾尔扎克夸张的叫道,“他是个激进的保守派,天知道要和他说什么!激进又保守,让人不知所措,偏偏他还会拉着每一人宣传他的政治理想——即使你不感兴趣!”

         “也不是每个人都对他无计可施,”卡萨勋爵笑着说,“我刚才看见他和加隆说了一句话,转头就走啦。”

         “以上帝的名义!你跟他说了什么,加隆你一定要告诉我!”苏兰特大声说,看来老乔治连这个对政治一窍不通的音乐家也未曾放过。

         加隆笑了笑,眨眨眼睛,“我对他说,撒加对他的高见十分崇拜,迫不及待的想和他探讨下议院的纲要政策呢!”他的朋友们哄然大笑,“加隆你这招祸水东引真是高明!”拜安笑着抚掌,他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看见大宅内老乔治正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撒加,后者在说着些什么,时不时配上几个文雅的手势,这位激进的保守党人显然被说服了,他大笑着与撒加碰了碰杯,“不过,看来这对你哥哥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加隆呡了一口香槟,满不在乎的耸耸肩说道,“只要他想,老乔治出门的时候就会变成保守的激进党人。”

         “你哥哥真是无法战胜啊... ...”虽然立场不同,艾尔扎克还是忍不住向撒加投去欣赏的一瞥。

         “我看是很难挖到什么丑闻,去向那老头控诉你哥哥的恶行,让他多分些财产给你了。”拜安叹了口气,“也许你该试试向他示弱,让他在老头死了之后还继续维持这这副圣徒的面孔,别把你赶出去。”

         “笑话,”加隆嗤笑了一声,就算他不赶他走,他们这样又算什么?也许有一天他的哥哥会头脑一热被哪个千金小姐攻陷,让他那时候再没尊严的离开吗?就算他不赶他走,让他们一辈子在这座压抑的大宅中朝夕相对,表面相安无事、私下各自流泪吗?“等那老头死了,我就出海去当海盗。”加隆站起来,微风鼓动他的长发,像一幅美丽又强韧的风帆,他肩膀的线条像平直坚固的船舷,蔑视一切风暴和暗潮,他永远高昂的脖颈就像象牙的桅杆,他的眼眸是明亮的灯塔也是诱人的漩涡,他的朋友们看着他便仿佛看见大海——神秘又永恒,危险而动人,他是开始、他是终结、他是一切。他们的心瞬间都好似感受到了海洋的召唤。

         “也许你需要个大副,”苏兰特有些迷醉的看着他,“我是说,在伦敦太商业了,我也许应该去海上看看找些灵感。”“没有你斗嘴的伦敦,只剩下让人厌烦的天气,”卡萨勋爵语调轻松但眼神严肃,“我想你不在乎多个海员,不过先说好我不会干活的。”“我早就想去东方看看,听说那里黄金遍地!”拜安的神情激动的像个孩子,“虽然我不想离开我的老师太久......不过第一站先去法国的马赛港好吗?”艾尔卡克眨了眨眼睛,颇为期待的看着加隆的背影。加隆转过身看着他的朋友们,他的背后是五月末晴朗夏夜的满天星斗,他张扬的笑起来,阿尔忒弥斯也忍不住想要轻轻的吻他。

        “我亲爱的朋友们,”加隆脸上露出调皮的神色“答应我,当我们凯旋归来的时候,千万别为了谁成为女王的入幕之宾反目成仇。”

        “伊丽莎白一世要是过见你,只怕早忘了谁是弗朗西斯·德雷克。”拜安又恢复了他那学究式的骄矜,艾尔扎克仍旧在那儿抱怨他字典般的傲慢,苏兰特看着加隆发呆,卡萨又点燃了咖啡味儿的古巴烟草。加隆想起在那破旧帐篷中穆为他冲泡的东方树叶,原本紧紧抱团的叶子在热水中缓缓舒展,就像他被友情温暖、释放的灵魂。

        然而这种惬意并未维持的如加隆想象的那样久,他下意识的看向灯火辉煌的大宅,他的哥哥被围绕在衣香鬓影间,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他心中立时止不住的一阵钝痛,像本在甜美休憩却被突然袭击的刺猬,倏地缩成一团,竖起全身的刺。

         “加隆,”卡萨拍拍他的肩膀,看着挚友突然黯淡下来的眼眸,这位游戏人生的勋爵也只有无奈的叹气,“听说你家有一本《帝王传》15世纪的手抄稿,能带我去看看吗?”加隆沉默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Chapter6    无关爱情

         “好了卡萨,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你一定不是来看那本书的。”加隆反手关上巨大图书室沉重的大门,玩味的看向他的老朋友。

         “我也没打算和你兜圈子。”卡萨拿出一个红丝绒的首饰盒子——看上去极不起眼,但摸上去的触感却好似触碰到天使的脸颊——啪的一声打开,宝光流转,图书室明亮的烛火都生生被这对宝石袖扣的光芒压低了三分。

         加隆吹了个轻快地口哨,“好大的手笔!”他取出一颗袖扣在修长的指尖把玩,却笑嘻嘻的看着卡萨不说话。

         “亲爱的加隆,祝你生日快乐,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卡萨用一种例行公事的口气说完这句话,呼了一口气,解脱般坐在图书室柔软的沙发里。

         “他还没放弃?”加隆把袖扣扔回盒子里,面对这稀世奇珍,他看起来毫不在乎。

         “你知道我并不轻易替人跑腿的。”卡萨摊摊手,“我想那位大人的字典里并没有放弃两个字。”

         “记忆记忆,比女人的记忆更可怕的就是男人的记忆,尤其是拉达曼提斯这种男人的记忆,”加隆用手指漫无目的扫过一排排书脊,“一般人的记忆会衰减,而某些女人会美化她们的记忆,最后陷入一种自恋般的自我陶醉,成为悲观的古典主义者;某些女人会迫害回忆,好似当时发生了更加可怕的事,最终成为愤世嫉俗的进步论者;而像拉达曼提斯这种人,他既不会美化、更不会迫害他的记忆,他也不主动遗忘,他是客观的现实主义者,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他在脖颈间比划了一下接着说,“令人如鲠在喉。”

          “也许你该考虑考虑那位大人,”卡萨说,“他高贵、慷慨、宽容、勇于承担,拥有一切好情人应有的品德。”

          “神圣家族的骄傲,当然,”加隆脸上的神情仍是云淡风轻的满不在意,“不过他有个品德,一个好情人绝不该有——那就是认真。”

          “你总不能说认真不是个好的品德吧,加隆。”

          “正如勤奋是蠢人的借口一样,循规蹈矩是愚人的准则。在爱情里认真的人都是笨蛋——起码不是爱情里的高手,而我无意与泛泛之辈过招。认真就会泾渭分明,没有暧昧、藏不住秘密,不能互相猜心博弈,爱情还有什么乐趣?谈恋爱就像打仗,预先知道对方的兵力部署,把战旗插到对方心上时也就没那么快意,那位大人会把爱情搞得和公务一样乏味。”

          “加隆,”卡萨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的朋友,“你在你哥哥面前像只炸毛的猫——敏感又神经质,我以为你早已得到教训、尝了苦果,再不敢对伟大维纳斯和她的爱子出言不逊,没想到你还坚持这套歪理!”

          “我和他之间不是爱情,也碍不着维纳斯她们什么事,”加隆苦笑了一下,但这阴郁的神色转瞬便从他脸上消失,“我所说的爱情,以将战旗插上对方的心房宣告胜利,胜利之时也就是结束之刻,就像丘比特之箭,射中之后也许箭会留下,但丘比特本人早就飞走了。”

          “那位大人的心早就被你攻陷了,可惜你并不想驻军。以那位大人的性格,我想他会把城池打扫的很干净,以便你想住的时候随时能住进去。如果你始终无意,他也不会强迫你。就像这次,他知道你不想见他,竟然开口托我办事,说实话我受宠若惊。”卡萨边说边做了个荣幸的手势。

          “卡萨你还真被他老实的样子哄的够呛,其实拉达曼提斯是个骄傲又强势的人,他的独占欲很强又很固执,当他的爱人会非常沉重压抑,如同受牢狱之灾。所以我只是在他的城门口溜一圈,转身就走。而往事的魅力在于它已成为往事。如果迷迷糊糊的住进去,我敢说,前脚走进去后脚他就会把大门重重关上,让人一辈子也出不来。”加隆作出害怕的样子,随即哈哈大笑。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加隆,还是三一学院那个‘连神都敢欺骗’——满口歪理邪说却头头是道的人!当年你那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吸引了多少拥趸,简直是学院的国王!谁能想到你毕业后回到伦敦却深居简出、爱惜羽毛起来,我还真怀念你锋芒毕露的样子。”卡萨勋爵眼中流露出追忆的神色,仿佛又看到那个闪光的青年,放纵恣肆的笑着,咄咄逼人的说着——在翠色的草坪上、在古老的建筑里、在清澈柔波的倒影中——是他目光唯一追随的信仰。“别低估你的影响力,加隆。不过我看你根本不舍得影响他,根本不舍得强迫他哪怕一点点。”

         加隆耸耸肩,轻轻叹了口气,“好了卡萨,把那情感泛滥的表情收一收,别跟那儿无病呻吟,过来帮我把这对儿袖扣戴上。”

         “你总是让我意外,”虽然这么说,卡萨仍然走过去,“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的挚友卡萨勋爵送我的礼物,不是吗?”加隆挑着嘴角笑了一下

         “这是欲盖弥彰吗?”卡萨蹙着眉帮他整理袖口的皱褶。

         “哈,哪儿有那么复杂,你跟拜安混多了,什么都要找个典故出来,”加隆随手理了一下他的长发,“不戴起来放到哪儿去?放在七重的雕花盒子里,等我老了或者等他死了再拿出来,缅怀年轻时候曾有人如此爱过我?我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心意的深重负累,因为我根本不在意,亲爱的朋友,他或者他们怎么想和我没丁点关系。这真是对儿漂亮的袖扣,对吗?”    

         “作为朋友,有时候我真的担心你会难过受伤。但有时候又觉得,我简直是自寻烦恼——你不去伤害别人就谢天谢地了。”卡萨勋爵跟着加隆走出图书室,嘴边忍不住的嘟囔。



    Chapter7     一步之差

         加隆和卡萨从图书室出来的时候,刚好赶上玛丽·斯洛特男爵夫人的致辞,她正在对撒加的品德和容貌——主要是容貌——进行咏叹调般激情充沛的赞美。撒加站在她身边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并在恰当的时候谦虚又温柔的说一句:“您谬赞了。”

        “女人真是可怕!看啊,斯洛特男爵的脸上都快挂不住了。”卡萨说,他和加隆倚在大理石楼梯的栏杆上,俯瞰会场,“她的风言风语一定会越传越凶,可惜了,她是个美人坯子。”

        “女人确实可怕,那些夫人们都在抱怨她抢了风头,淑女们都在嫉恨她说了她们想说却不敢说的话。”加隆从侍应生的托盘中取了两杯甜酒,递了一杯给卡萨,“就像艾尔扎克说的,英国人总是诟病法国人的罗曼史,其实他们只是羡慕。”

        “加隆我收回刚才的话,”卡萨揉了揉额头,“你还是深居简出、爱惜羽毛吧,否则伦敦上流交际圈夫人们连家家酒都玩不成了——她们听见真话就会昏过去——可天知道除此之外她们还能干些什么。”

         撒加看见他弟弟斜倚在楼梯的栏杆上和朋友说话,笑的极开心,他举起杯向加隆致意——他并不担心他看不到,他弟弟随即像心有所感般看向他,并点点头。两人的目光越过众人在空中交错纠缠,一瞬间那些嘈杂私语和可笑的致辞都不存在了,耳旁只有彼此的心跳声,眼中也只有彼此的影像,森罗万象都湮灭无踪,只有彼此才是归依。

         玛丽·斯洛特顺着撒加的目光看过去,猛地想起今天的派对还有另一个主角,上帝!加隆·杰米尼一直在注视这边,她却把他忘了!玛丽赶紧转口夸赞了加隆几句,对方对她的赞美和急智回以迷人的微笑和隆重的礼节,哦,是的,她早该知道了,加隆一直在偷偷地看着她、爱着她!她却一直在夸奖他的哥哥,多么残忍啊!她怎么能伤害他,他那么英俊,尤其是在那个讨厌的、尖刻的卡萨勋爵旁边。她匆匆结束了致辞,整了整衣裙,款步走上楼梯。

        “斯洛特夫人,感谢您的致辞,您实在是太仁慈了!”加隆吻了吻她伸过来的手,“我的朋友说,您是伦敦最有名的美人之一。”“我想冒昧的问一下,您的朋友是谁,加隆先生?他实在是太会说笑话。”玛丽得意的自谦着,“就是这位卡萨勋爵,美丽的夫人,他是我在伦敦最好的朋友。”竟然是卡萨!天,她早该知道的,原来卡萨也爱着她,他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才那么讨厌、尖刻的,对,一定是这样。不过她得委婉的拒绝他,他不该有这种非分之想,毕竟她已经结婚了,不是吗?

         “稍有些姿色的女人总觉得全世界都爱她。”撒加走到加隆身边,听见他低声的抱怨,卡萨早就会意的拖住了玛丽夫人——后者正在千方百计的拒绝前者恭维、并暗示他不要痴心妄想。“她以为刚才你一直在看她。”撒加笑了笑凑在他弟弟耳边说,“任何人被那样的目光凝视,都会觉得自己在被你爱着。”他看着加隆的白玉般的耳廓变成了美丽的玫瑰色,而加隆却还是硬要板着脸冷哼了一声,“我刚才并没有看什么,撒加!”他有些恼怒的说。

         “加隆,”撒加温柔的笑着,轻抚他弟弟的头发,像安慰一只生气的猫,“我有礼物送给你。”

         “现在送我?不太好吧,”加隆挑挑眉,嘲讽的笑意又回到他的嘴角,他打开卡萨勋爵送给他的银质雕花烟盒,那烟盒的一边是一面精致的镜子,“就像在剧场演戏给人看一样。”镜子中反射出大厅里三五成群的贵夫人们,她们红着脸在背后对他们指指点点,小声议论,杰米尼家的公子走到哪儿都是众人的焦点。

         “十点钟,二层的小会客厅见。”撒加轻声说,随即迎向正朝他们走来的费尔南多公爵。


          撒加走进小会客厅的时候,加隆一边哼着楼下乐队正在演奏的探戈舞曲《一步之差》,一边打着拍子。他走过去极其自然的揽住弟弟的腰,舞步就这样流泻出来,像他们小时候一起学舞时一样。加隆有些失神的望着哥哥近在咫尺、深沉美丽的眼眸,也许是喝了太多的甜酒,晕陶陶的,他觉得空气里都是蜜糖的香气。他罕见的没有出言讽刺、也没有故作恼怒的打断这支莫名其妙却充满眷恋和深情的舞。加隆觉得可能是酒精的作用让他鼓起勇气又向他走了一步,离那个甜蜜的禁忌又近了一些。而他心底又隐隐的有些害怕,他甚至想就这样飞旋下去,音乐千万别停啊,舞步也别停,这是个梦也千万别醒啊,这是个幻影也慢点破碎。夜凉如水,只有他怀里才是暖的。弟弟难得的顺从让撒加心动又心痛,他抱着他旋转,看着他迷人的眼睛流露出迷茫又脆弱的神色,令他的心如同小提琴的弦——在最高音处反复研磨、拨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断了——但若真的断了,势必满场哗然,这演出又该如何收场?他并不怕众人的嘘声、拥趸的失望、被唾弃的尴尬,他只怕会毁了他、怕他有一天会后悔。

          音乐总是要停的,舞曲早就又换了一首,他们却保持着面对彼此的姿势没有动。

          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加隆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的哥哥,目光里没有了闪躲和隐瞒,只有赤裸的、剖白的心迹。他决然的捧出自己的真心,血淋淋的、毫无遮蔽,连灵魂都不留下。

          撒加心旌震荡,他被他的真实和勇敢吸引,缓缓俯过身贴近弟弟的脸颊——加隆闭上了眼睛。

          月光洒落在加隆玉色的脸上,令他美如神祇。连月色都在诱惑他,吻下去、吻下去,而吻下去——是万劫不复还是得偿所愿?

          他只是吻上他的额头。

          滚烫的唇几乎可以灼伤皮肤,但却是一个完全可以解释为兄友弟恭的吻。

          他没他那么勇敢。他想得太多。他只敢吻上他的额头。

         “对不起。”撒加快步走出会客厅的时候叹息着说。




    Chapter8    一生所爱

         夏天的雨总是倏忽而来,加隆看见在他哥哥送走客人之后打着雨伞在楼下抽烟。他几乎记不得上次看见撒加抽烟是什么时候。

        “我亲爱的哥哥简直过着清教徒般的生活!”加隆记得在一次晚宴上,他如此打趣撒加。“那是为了能多陪你几年,我最爱的弟弟。”撒加笑着回答他。餐桌上的人都笑了,他们觉得撒加的涵养和幽默感一样好。只有加隆知道,那天晚上撒加说了很多笑话和假话,只有这句是真的。

        他明明知道撒加爱他——关于这点他们默识于心——却一次又一次的想证明,一次又一次的想让那个事实更明晰,想听他亲口承认,想让他再也不能反悔。也许是他太贪心了,他一直在诱惑他犯罪,逼他背德、逼他堕落、逼他下地狱。雨还在下,窗上笼了一层水雾,他用指尖轻轻勾划着撒加的背影,加隆惊讶于自己此刻竟连怨恨都感受不到,也许他已没有了怨恨的力气,他只是有些失望——意料之中的失望,然后便是空虚的麻木。

        撒加狠狠吸了一口烟,让尼古丁充溢在胸腔里,用这片刻的窒息告诉自己,生活还要继续。他觉得自己站在极度危险的悬崖边,理智已经离职,情感催促着他快跳下去,而勉强维持那一点灵明、让他站稳脚跟的是他挚爱的弟弟——他不能毁了他、他怎么能玷污他!不,也许正相反,他已经跌在谷底了,他已经永远失去了他、已经永远失去了爱他的资格。他不知道哪一样令他更痛苦,是永远只能作为他哥哥还是令他遭人唾弃。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个懦夫,他既放不开手也狠不下心。可社会啊,舆论啊,道德啊,这些加隆可以不想,但是他是他哥哥,他要保全他、照顾他、让他免于不幸和责难,他不能不想。加隆可以不想,是因为他会为他想到,就像以前一样。可这也令他承受双倍的痛苦和煎熬。

        听到大门的声响,撒加转过身,看见他弟弟撑着伞向他走来,撒加看不清他被雨伞遮住的表情,心里竟有些紧张。加隆走到撒加身边站定,“烟。”他伸过手,神色淡漠,撒加把烟和火机递给他,甚至不敢触碰他手心柔软的肌肤,加隆皱了皱眉。“啪”,火光把加隆的蓝眼睛映得璀璨灼人,他偏头点燃香烟,一阵烟雾散后,那双眼睛又归于冷漠。就像刚才在会客厅一样,撒加想。沉默的抽完一支烟,耳边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加隆看向撒加,“我的礼物呢?”这无语让他窒息,他只能打破它,却好像因此低了撒加一头,让他不禁有些愤懑。“哦,在这儿,”撒加如梦初醒般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是伦敦港那艘伊丽莎白女王号的钥匙。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一条船。”

        是的,加隆一直想要一条船,小时候他想要一条船逃开令他厌烦的监护人,长大了他想要一条船逃开令他爱也不能、恨也不能的哥哥。任何人送他一条船他都会高兴地欢呼,可除了他的哥哥,尤其在这样的境况下——好哇,迫不及待的想要我离开了吗!你害怕了吗!要退缩了吗!加隆觉得这把钥匙就像潘多拉打开魔盒,一下掀开了他的麻木、把他心底积压的失望、压抑、痛苦全都释放了出来,扭成一股狠毒冷酷的恶意。

       “伊丽莎白女王号,真是烂俗,我的船才不用别人用滥的名字,”他拿过撒加手中的钥匙,恶意地用手指在他手心画了个圈,不出所料的看到撒加的手抖了一下,“不如叫俄狄浦斯号?杀父娶母,背德者真带劲儿!”他看见撒加眼神露出惊恐的神色,“或者奥德赛号?奥德修斯也是个渎神的人。”他眸光一转,“就像我一样。”“加隆!”他听见撒加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嗨,亲爱的哥哥,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只是太喜欢你的礼物了。”加隆笑得很甜,好似无意识的区起手臂转动着钥匙,腕间的宝石袖扣光亮逼人。撒加被宝光晃得愣了一下,不禁开口询问:“这对儿袖扣... ...”“啊,不必在意,只是一个朋友送我的礼物。”“朋友”两个字由加隆舌尖辗转的吐出来,好似其中有无限暧昧。看着他哥哥苍白的面色,加隆心里隐隐有些报复的快感,不过还不够,亲爱的、最爱的哥哥,我还有份大礼要送给你——让你,认识你自己!


        撒加失魂落魄的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平时他绝不允许自己有这样疲懒的仪态,但他觉得现在自己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简直是遭透了。猛地灌下一杯高度的白酒,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些人终日要靠烟酒过活——用并不是太好的感觉提醒自己,你仍然活着。他记得自己浑浑噩噩的跟着加隆走回了大宅,对了,他还送了他一件生日礼物——好像是一副画还是什么,他魂不守舍的道谢后挟这那块木板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加隆,哦,加隆,他的心又抽痛起来。

        撒加挣扎着站起来,走到那幅用宝石蓝丝绒盖着的礼物前。他掀开遮盖,一副惊世杰作出现在他面前:画中人有一头罕见的蓝色长发,他的眼眸像钻石一样闪亮,象牙色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粉红色,玫瑰色的唇带着动人的笑意——他如此生动好似随时能从画像中走出来一样。画中的人既像是加隆、又像是他——那眉间的沉郁高贵好像是他,那嘴角的些微笑意又像是加隆——撒加走得更近——也许这幅画还是更像是撒加自己吧——他已经为这幅画着迷。

        他有些迷惑又有些陶醉的贴近这幅画,闻到一种奇异的香气,忽然,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灯火角度的问题,这幅画突然变了,画中人迷人的蓝眼睛突然变得血红,嘴边的笑意变得残忍又恶意,如同天使坠入血狱,圣洁的羽翼变成了邪恶地獠牙。“撒加,你这个懦夫!”他听见有谁在说话,惊悸中他捂住自己的耳朵,但这声音却像在他脑中轰鸣一般,他觉得一阵晕眩,“你根本就不配爱他,因为你不敢!懦夫!你明明知道那时候他在等你吻他,可是你不敢!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眸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懦夫!没用的东西!畏首畏尾的伪君子!吻他的额头,亏你想的出来!废物!”撒加抱着头,他觉得头痛欲裂,灵魂像要被撕裂一样,疼痛令他想大叫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你看到了吧,那对袖扣!伦敦人争相一睹却未能得见的奇珍就那样随便的戴在他袖口!你嫉妒的要发疯了是吧!朋友!什么狗屁朋友!谁也不能抢走他!可是看看你这无力有软弱的样子,这么难看,你有本事留住他吗?废物!总有一天他会离开你的!跟他那个朋友或者什么别的人!”撒加觉得他全身的关节都在打颤,骨骼相撞使他站立不稳,他咬着牙说,“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别说了,别再说了!”“我是谁,”他听见那个声音冷哼了一声,“不如问问你是谁,加隆的哥哥?还是他的情人?”那个声音尖利的笑了一下,“看你这幅倒霉样,好像我再说下去你立时就要疯了。我可以不说,但是有一天你会求我说,跪下来让我拯救你!哈哈哈哈!”

        慑人的笑声渐渐远去,撒加的心仍狂跳不止。冷汗浸透了他的衬衫,他的身体像暴风中的烛火一般晃动了两下,终于支持不住,颓然跪倒在地上。



        

    Chapter9  回头太难

        布特尔有些担心,他看着杰米尼家的两位公子长大,在他的印象中大公子从未晏起,而现在已经快下午三点了,撒加还未摇铃唤他的仆人前去帮他更衣。他轻手轻脚的走进撒加的卧室——这不符合规矩,但是他实在是忧心——看见撒加蹙着眉,面色痛苦的陷在柔软的大床中,仿佛被噩梦纠缠、睡的极不安稳,布特尔从未见过大公子如此脆弱的模样,这简直令他揪心。

       “撒加少爷,”布特尔轻声呼唤着,“撒加少爷,您醒醒。”他看见大公子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修长的手攥成拳头放在胸口,半晌,撒加终于缓缓睁开眼睛,茫然看着大床的幔帐,好久才缓过神来。“哦,布特尔,”撒加缓缓坐起来,他脸色苍白,用右手按揉着太阳穴,“现在几点啦?”“撒加少爷,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一刻了。”布特尔恭敬的说,“三点!竟这么晚了。”撒加有些惊讶,接着他想起来,昨夜看过那张画像之后发生的怪事,不禁有些毛骨悚然。布特尔已经把厚重的窗帘拉开,午后的阳光洒入卧室,“哦,撒加少爷,这幅画像真是太美了!”布特尔看见放在桃木桌子上的画像忍不住惊呼起来,“我一会儿就给南奥德莱街的哈伯德先生写个条子,让他来把它装裱起来。”撒加下意识的看向那幅画像——它在午后的阳光中熠熠发光,画中人文雅娴静的笑着,让他有些恍惚——难道昨天的怪事只是一个梦?

        “布特尔,有什么人来信吗?”

        “是的,费尔南多爵士邀请您今天共进晚餐。”

        “好的,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加隆呢?”

        布特尔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撒加倏地紧张起来,怎么了,难道加隆出了什么事?“怎么了布特尔,加隆呢?你说话啊!”他有些着急地问。

        “不,二少爷并没有事,”布特尔用安抚的语气说,“今天我看见他提着小行李箱出门,便多嘴问他到哪儿去,他说他要和朋友一起出海去。难道他没有跟您说吗?”

        出海去!和什么朋友!他又想起昨天那个声音说起“朋友”两个字时怪腔怪调的语气,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儿,“也许他和我说了,是我忘记了,你也知道,昨天实在是太忙了。”撒加含糊地说,“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二少爷并没有说,但是我看他只拿了些简单的行李,估计最多十天便会回来了。”布特尔得体的回答。

        “好的,布特尔,谢谢你。”撒加向他点点头,神色中仍有些疲惫。

         布特尔回礼退下,他有些担心大公子的身体,但是他没有说出来——虽然是出于关心和爱护,但今天他已经说了太多逾矩的话。


        撒加从宾主尽欢的晚宴中回到家时觉得累极了,这种交际和应酬他本来游刃有余,但是他被昨天的怪事搞得身心俱疲,还在不断地想加隆去哪儿了、和谁在一起、他什么时候回来、他知不知道这画像的怪异,这些纷乱的想法搅得他心浮气躁。喝下半杯白兰地,撒加扯松了领结,抬头便看见墙上装裱好的画像——一双血红的眼睛正直勾勾的、恶意的盯着他。他吃了一惊,酒杯脱手,杯子掉落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他们就这样无声的对视,直到那双眼睛里流露出几不可寻的欣赏神色,“啧啧啧,你也真沉得住气,”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一般人遇到这样的情况,早吓得尖叫了。”撒加不动声色的看着画像,他缓缓坐在橡木扶手椅上,眸色深沉冷静。

        “你今天不是一直在胡思乱吗,现在怎么不出声了,也许你应该向我请教请教。”那个声音接着说。

        “我问什么你都会回答吗?”撒加问,他镇定如山、沉稳如海。在面对这不能用科学解释的怪事时,他毫无畏惧、思维缜密。

        “这么快就会谈条件了,”那个声音吹了个口哨,红色的眼睛也露出尖刻的笑意,“你若虚心求教,我必知无不言。”

        “好的,一言为定。首先我想请教你第一个问题,你是谁?”撒加紧紧盯着那双眼睛——如果他说谎,他一定能看出端倪。

        “这是个好问题。”那个声音顿了一下接着说,“你可以叫我亚力士大人。”

        “你还没答完。”撒加平静的说。

        “哈哈哈,你还真不好糊弄,不过我也没想骗你,”画像中红色的眼睛也盯着撒加,那个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是、你。”

         任何人在一个无星无月的黑夜遇到这样诡异的事,恐怕都会吓得魂飞魄散,单单是画像血红的眼睛和阴森的语气便已令人毛骨悚然,何况他竟说出“我是你”这样惊悚可怖又令人不得要领的话。

        “你是我,很好,”撒加竟仍然很淡定,他只是微微握紧双手,“第二个问题,证明给我看。”

        “说实话我开始欣赏你了,”慑人的目光在撒加身上打了个转,“我知道你的一切秘密。我知道你今天不断在想加隆到底知不知道这画像有问题,如果他知道,他为什么还要把画送给你、他是不是恨你。你想这个问题想得快发疯了,在晚餐时费尔南多那个老头让你把胡椒递给他你都没听到!真失礼啊!” 

         “那么,第三个问题,”撒加的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加隆到底知不知道画像的问题。”

         “... ...”那双血红的眼睛一瞬间射出凶狠的光芒,画像蓝色的长发不知何时掺杂了丝丝缕缕的黑色发丝,“很好,撒加,你很好,”亚力士说,“我竟被你利用了,不过别得意,我知道你的死穴。你想知道加隆知不知道?当然可以,但这个答案不会令你满意。你确定要听?”

         “当然。”撒加说,他的面色无悲无喜。

         “这幅画像会使人看到自己的欲望。”亚力士用蛊惑的语气说,“加隆看到了你,而你看到了我。”

         “这是什么意思?”撒加追问,他感觉已隐隐触及到事实的真相。

         “这意思就是,加隆是个好孩子,我和你一样爱他,因为他直率、勇敢,他看到了你,他毫不否认,他还不能自控的吻了我呢!他的嘴唇真软啊,像蜜糖一样。”亚力士看到撒加猛然攥紧的拳头,嗤笑了一声,“不过你啊,比起他可就差远了,说实话你真是配不上他!你明明看见了他,却不敢承认,自我催眠说什么这是我吧、只是有些像加隆,真可笑啊!那时候你是不是万分庆幸你们是双胞胎呀!”他搩搩的笑起来,阴森可怖。

          撒加的身体,终于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事关加隆,他总是很难淡然处之。他深呼吸了一下,努力用平静的语气接着说,“最后一个问题,你要怎么才肯放过我们?”

         “放过你们?”亚力士疯狂的大笑起来,“只要你向我屈服,我不仅会放过你们,我还会成全你们,”他特意加重那个“们”字,“要我提醒你昨天做了什么梦吗?你梦见我们的加隆宝贝儿面色潮红的痴态、梦见他哭着告饶的样子、梦见你... ...”

         “别说了!”撒加感觉自己的精神濒临崩溃,身体万分痛苦、好似要被撕成两半。“是你问我的呀,”亚力士恶质的声音如同金属在玻璃上摩擦般令人难受,“还是那句话,我可以不说,但是有一天你会求我说,跪下来让我拯救你!我等你心甘情愿的献上自己的灵魂,我知道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撒加从扶手椅上滑落下来——他的身体已经透支了,这个如山般坚毅、海般深沉的男人竟晕了过去。




    Chapter10      浮士德

          艾尔扎克子爵在清晨的薄雾中敲响了杰米尼家大宅厚重考究的大门,他看上去心情愉快、精神抖擞。

         “子爵大人,早安。”布特尔恭敬地行礼,将他让进室内,“您是来找撒加先生的吗?”

         “不,亲爱的布特尔,”艾尔扎克笑着说,“我是来找你的!”

         “那么我万分荣幸。请问子爵大人屈尊前来,有什么要吩咐我的?”布特尔得体的回答。 

         “你知道我本来是和加隆他们一起乘着‘雷珍(legend)号’出海去了,但是两天前我在北部的港口接到电报,我的老师——尊贵的卡妙侯爵来伦敦啦!”艾尔扎克脸上泛起兴奋的红光,“这不,我赶紧马不停蹄从陆路的往回跑。加隆知道我要提前回来,就让我顺便给你带个口信——他请你把酒库里第二十六排上数第三支酒拿出来冰上,他们大概明天就到伦敦港啦。”

         “实在是麻烦您了,子爵先生。”布特尔说,心中暗想:使唤一位子爵传递一个如此无关紧要的口信——还真是他家二少爷的风格——最令人惊讶的是,二少爷和这位子爵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撒加少爷,您回来了。”撒加披着一身星光走进大门,布特尔在门边侍立,撒加向他礼貌地点点头,听着布特尔向他汇报今天的消息,“莱恩伯爵家的两兄弟邀请您和二少爷去郊外狩猎、斯洛特男爵夫人来信问候您和二少爷......”撒加不置可否的听着这些琐碎消息,“对了,还有艾尔扎克子爵传来口信,二少爷让我把酒库里第二十六排上数第三支酒拿出来冰上。”布特尔说这脸上露出无奈又宠溺的表情。撒加猛地回过头,他急促的问道:“他有没有说加隆什么时候回来?”“哦,当然,”布特尔看着冷静自持的大少爷脸上露出罕有的惊慌急切的神色,“二少爷应该明天就到家了。”

         “他明天就要回来了。你想好了吗?”亚力士问道,他看着撒加站在落地窗前仿佛要融入伦敦如墨般浓稠的化不开的夜色,撒加面无表情并没有答话。

         “懦夫!胆小鬼!”亚力士像被他的沉默刺伤了一样,突然暴怒起来,“你摆出那副圣洁的样子给谁看!”

         撒加平静的看了他一眼,“背德乱伦不祥,这罪太重了。”他终于叹息似的说。

         “哈哈哈哈,”亚力士狂笑了起来,“你自欺欺人的本事真令人刮目相看!难道你觉得没有肉体的关系,你们就不是背德乱伦了?你们早就完啦,早在你十四岁的时候趁他睡着时偷偷吻他时就完了!你现在勉强自持着不敢碰他,只不过是被可笑的罪恶感挟制,还美其名曰都是为了他好!与其说是你自制力更强些,不如说你自欺欺人的本事比他强多了!”他尖利的笑了一下,这笑声像一把刀蓦地捅进撒加的心脏。

         亚力士看见撒加有些动容的样子,他知道机会来了,他要乘胜追击、占据他的身体和灵魂,“为什么人就不能遵从自己的欲望呢?”他的声音变得极有诱惑力,就像引诱夏娃吃掉智慧果的撒旦,“什么祸福天定、什么末日审判,都是胡扯!人才是造物的主人,人才是一切的主宰!我至我见我将征服!什么神的威严不可亵渎,我说却是人的尊严不能挑战!希腊众神为了自己的欲望令人类纷争不止,什么雅典娜、波塞冬、宙斯、赫拉——没一个好东西!只有狄俄尼索斯还有那么点让人欣赏的地方!什么背德,道德标准是束缚羔羊的绳索,狮子根本不必理会!那些戒律都是在毁灭人性!纵情享乐吧,肆意狂欢吧,活着时便该随心所欲,‘我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撒加并不从心底尊敬所谓的神灵——他做出赞同的样子只是不想与那些虔诚的教徒多费口舌——也许是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实在是个“接近神的完人”,他鄙视没有道理的、狂热的迷信,他对宗教和神灵存有偏见——基于生而为人的傲慢。

         亚力士知道自己说到他的心坎上了,只要再加一把火,再有一个理由——他知道这个理由必然将撒加击溃!他不无得意地说,“而且,因为你的懦弱和逃避,这次他不告而别的出海去了。下一次呢?”他看见撒加浑身颤抖、面如死灰,他已经再也支持不住。“他会离开你,这次是十天,下次便是一个月、半年、三年......直到不再回来!你会永、远、失、去、他!”他看见撒加的眸光暗了下去、无力的跪倒。亚力士知道,这场艰难的战役他终于打赢了——画像中的眼睛红得惊心动魄,而那一头美丽的蓝发已尽变为漆黑的鸦羽。他没再说话,等着撒加向他屈服。

         “好了,亚力士,”半晌,他听见撒加说,声音仍勉力维持着镇静,“现在我们来谈谈条件吧。”亚力士惊讶的看着撒加站起来,缓缓坐到有着野葡萄藤纹饰的扶手椅子上,通过这个动作的缓冲,他又恢复了他的深沉、冷静、强势。他几乎为他有些可惜,撒加诚然是个强大、完美的人,可是他必须让他消失——亚力士竟有些伤感,这个对手可遇而不可求。

         “你拿什么跟我谈条件?”亚力士玩味的笑着说。

         “你要我的身体和灵魂,难道我还不能与你谈谈条件?”撒加淡定的反问,“而且我的条件很简单。”

         “那么,说来听听吧!”亚力士像个慷慨的国王般说道。

         “第一,你不能伤害加隆;第二,你不能强迫他。”撒加说。

         “还只是一心一意想着你的弟弟吗?你不怕我败坏你的名声,让杰尼米家族遭人唾弃吗?”亚力士更对撒加另眼相看,他以为他会提出苛刻的条件——不许犯罪、不许作恶、不许做出违背社会道德的事,谁知道他的条件只是不能令他的弟弟伤心!

         “让它们见鬼去吧。”

         “哈哈哈哈,”亚力士大笑,“如果不是要和你争夺一个身体,我们一定会成为亲密无间的伙伴。你放心吧,我和你一样爱加隆,不,可以说我比你更爱他,因为我就是因他而生。至于第二条,”他恶意的笑了笑,“我们的宝贝儿等了太久,也许我勾勾手指他就会立刻爬上我的床。”

         “恐怕你很难得偿所愿。”撒加斜睨了他一眼,用肯定的语气说。

         “别得意,”亚力士说,“要不我们打个赌?三个月,要是我没把他弄到手,这躯体拱手奉还!”

         “你还是这么容易上当。”撒加的笑自信而隽永,面对亚力士愤怒的脸孔,他接着说:“不过不必了,现在我们攻守异位——我是阴影中的魔鬼了。你要当心,也许什么时候,我就会夺回这一切,让你永不见天日。”

          亚力士竟不可遏制的瑟缩了一下,他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撒加优雅的换好丝绸睡袍,然后平静的躺在床上。

         “晚安。”他甚至笑着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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