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单衫杏子红

挖坟请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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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米尼的画像 Gemini's picture(圣同人,撒隆双子)中


    Chapter11    西贝货

          加隆觉得他哥哥很不对劲。他让艾尔扎克带回口信,就是为了委婉的暗示撒加:他要回来了。——好让他哥哥提前想好要用什么态度、什么方式面对他。出海的这些日子令他放松了很多,面对海洋的辽阔和狂暴,好似一己渺小的痛苦和压抑都成了无病呻吟的儿女情态。加隆敢爱敢恨、心怀坦荡,他只是需要发泄、需要些日子复原。现在,他又能比较平静的面对他的哥哥了。可是他的哥哥却变了。

         首先,撒加欢迎他回来的礼节性拥抱的时间似乎有些太长了,环住他的手臂的位置好像也有点靠下了——那只手本应该在他腰间。其次,他看着他的眼神有种莫名的暧昧——其实已经不止是暧昧,简直是充满欲念!令加隆总觉得自己的衣服哪里没穿好,他从没有见过撒加这样的眼神。还有,他跟他说话的时候总有种调笑的语气,活像勾栏院中涎着脸的嫖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加隆勉强挨到晚饭时——可他的哥哥又借着与他谈论出海趣闻的理由紧贴着他坐下、且时不时抓过他的手把玩,加隆从来不知道原来人的手也这样敏感:指腹的摩擦打转、掌缘的捏弄触碰、关节的轻抚划动都简直令他头皮发麻!这混蛋吃错药了不成?怎么突然间性情大变!最令他难以忍受的是他哥哥若无其事、好似一切正常的表情。撒加并没有直接用恶语挑衅他、用气势压迫他,只是在激他恼怒的边缘肆意游走,像狮子在用它的肉掌拨拉人——立时发怒显得有些无理取闹,可是却时刻都被危机感笼罩!与加隆的无可奈何相比,撒加显得游刃有余、举重若轻,他甚至在晚餐后主动告辞去图书室处理文件,留他弟弟一个人对着偌大的餐桌生闷气。

         加隆从来不是一个被动的人,他决定主动出击!砰的关上图书室厚重的大门隔断仆人们的目光,“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撒加!”他咬着牙恨恨的问。“花样?亲爱的弟弟,你在说什么呀!”撒加做出惊讶的表情,可他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恶质笑意令加隆更加愤怒。加隆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他哥哥毫不避让的回望着他,半晌,他转身走向门口,一边走一边好像不经意似的随口问道:“撒加,你送我的那艘船原来叫什么名字来着?”撒加笑嘻嘻的看着他的背影,慢悠悠的说:“原来叫伊丽莎白女王号,不过你嫌它俗气。要我说俄狄浦斯号和奥德赛号都是好名字,帕里斯号也不错——那个不惜引发十年特洛伊战争也要拐带海伦的小王子,背德者、悖神者、背叛者都好极了!”加隆刷的转过身,盯着他追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七岁的时候一起在大榕树下埋了什么东西?”撒加笑着走向他,气定神闲的开口:“宝贝儿,我们七岁的时候并没一起埋过什么东西,那时候我们在礼仪学校每天忙的团团转。我们在意大利南部的阳光别墅的后院倒是有棵大榕树,你十四岁的时候在树下埋过一封信——或者说,情书?”“混蛋!撒加!你看了我的信!”加隆的蓝眼睛几乎喷火。“亲爱的,有什么可害羞的呢,那信里不过写了一个少年对他完美哥哥的爱慕。”撒加站在加隆面前,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我不仅看了,还帮你改正了语法和错别字呢!”加隆气得要发疯,他转身欲走,却被他哥哥的双臂圈禁在大门前,撒加在他耳边吹着气说:“宝贝儿,你干嘛急着走呢,你不是已经确定了我并不是冒名顶替的假货了吗?再陪你亲爱的哥哥待一会儿吧。”“滚远点!”加隆红着脸瞪了他一眼,猛地推开撒加,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图书室。

         到底是什么让他冷静自持的哥哥变成这副鬼样子?加隆心绪纷乱的在卧室中来回踱步,抬头看见桌子上一块叠的整整齐齐的宝石蓝丝绒,整个人猛地一震。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难道是那幅诡异的画像?思及此处,他抬脚便要冲向撒加的房间,却在拉开门的一刹那看见他哥哥正做出要推门的动作,“这种时候我真是讨厌我们是双胞胎。”撒加有些失望的摸摸鼻子,“少废话!这么你晚鬼鬼祟祟的在我门口想干嘛!那幅画呢?”“想。”撒加看着加隆倏地涨红的脸笑得十分嚣张,随即轻描淡写的说:“什么画?我不记得。”“别跟我装傻!”加隆推开他,冲进他的房间四处翻找,撒加只是靠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别以为你能瞒住我!”加隆狠狠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向地下室走去,撒加亦步亦趋、不近不远的跟着他。

          加隆来到地下储物室的门前却没有打开它,他回头挑衅似的看了一眼倚在阴影中的撒加,转头向右边的墙壁走去。他伸手轻轻一推,“啪嗒”那本来并没有门的地方轰然洞开,那幅画赫然被丢弃在这隐秘暗室的地上。加隆跑过去抱起画像,画像上的人目光温柔如水、气质高贵沉静,加隆一瞬间竟想落泪。

         “你到底是谁。”加隆抱着画走到他哥哥面前,他面色沉郁的盯着这个人,不知是因为烛光的阴影还是地下室的昏暗,他觉得眼前这个人的眼底隐隐闪着血色,那一头海蓝的长发此时如同墨色一般。

         “你刚刚不是已经确认过了吗,宝贝,”加隆听见他诡异的笑着说,“我是你亲爱的哥哥啊。”

         “不,你不是。”加隆毫不畏惧的瞪着他说,“我五岁时随手送给撒加的石块他都视若珍宝的摆在床头。他不可能把我送他的礼物扔在这里。”

         “哈,”加隆听见面前这个人短促尖锐的笑了一声,“他也就会搞这些暧昧的小把戏,”他捻起加隆一缕苍蓝色的发丝暧昧的嗅了嗅,接着用轻蔑而又蛊惑的语气说:“我敢吻你,他敢吗?”

          加隆明明和撒加一样高,但他此刻却觉得好似被眼前这个人笼罩在身下,莫名的比他矮了一头。加隆不服输的挺了挺腰杆,神色倔强又高傲的说:“想吻我的人多了,可我并不想让你吻!你最好赶紧把我哥哥还给我,否则你一定会后悔此刻对我如此放肆!”

         “把哥哥还给你?哈哈哈,甜心,我说过我就是你哥哥呀,”他蓦地拉过加隆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这温热的躯体难道你都不认识了吗?”

         加隆的手颤抖了一下,掌心的温度令他有些眷恋,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推开了他。加隆用冰凉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和额头,肯定的说“这是我哥哥,”然后他用迷人的蓝眼睛威胁似的看着慑人心魄的红色眼眸,“而你绝不是。”

         “宝贝儿,你真是与众不同,我好像更爱你了。”他在加隆耳边低语,热气呼在他脖颈上,他猛地搂住加隆的腰并充满暗示性的顶弄了一下,令他们的身躯贴得更紧。接着半是戏弄半是恐吓的说,“你可以叫我画像中的恶魔——亚力士。”

         “好的,亚力士。”加隆——竟未如亚力士想象的那般羞愤的暴怒——极平静的说,如同在社交沙龙上认识一个稀松平常的人。“现在,离我远点。”他冷冷的看了亚力士一眼,挣开他的怀抱,抱着画像稳步离开地下室。亚力士看着他越走越远,烛光把他的背影拉得好长。

          亚力士眼中各种情绪和欲望如怒涛般翻滚,最终那双血红的眼睛沉静下来,只留下深挚的爱意和无尽的渴望。



    Chapter12    王子与贫儿

          再次来到这个混乱的街区,加隆觉得恍如隔世。他快步奔向那个破旧的小帐篷,却发现那儿被一群吹奏乐器卖艺的人所占据,加隆向他们询问沙加和穆的去向,那个小提琴手拿着英镑指天发誓他们从未见过两个这样的人。

         “他们听起来不像在这附近混的,先生,”长笛手补充说,“而且恕我直言,听您的描述,我觉得他们不像人,额,我是说......活生生的人。”长笛手还在抓耳挠腮的思索字句,加隆向他打了个不必再说的手势,也给了他一英镑。加隆明白他想说什么,这两个人就像莫名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般,加之二人形貌若仙,更令人觉得好像是遇到了非物质界的神圣仙灵。不过,该死,他并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而且就算真有什么神仙妖怪,上天入地他也要为了哥哥把他们给揪出来!

          加隆有些失神的站在街区转角胡思乱想,如果那个恶魔——亚力士——占据了他哥哥的身体,那么撒加到哪儿去了?加隆突的想到那幅画像,难道他哥哥的灵魂被困锁在画像里了?这个想法令他浑身发冷、呆立原地。

          这时,有个醉酒的路人没站稳似的撞了加隆一下,“额,抱歉。”这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说,他正要离开却发现被加隆抓住了手腕。“先生,我已经跟您倒过歉啦!”醉酒的人不满的嘟囔,想甩掉加隆的手却发现根本挣不开。加隆不耐烦地蓝眼睛打量着他,开门见山的说:“好了小贼,钱袋还给我。”这个人楞了一下,随即大笑着说:“先生,真有你的!我在这儿玩了几天了,你是第一个逮住我的人。”他毫不在意的将钱袋抛还给加隆,并随手的扯下自己的兜帽,在清晨的阳光中,一张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俊脸出现在加隆面前:这个人有一种明朗生动的气质,晨曦的光极衬他身上喷涌的生命力,他整个人都好似在朝阳中发光。加隆觉得这真是个神奇的街区,在这儿他总能碰见些与众不同的杰出人物。

          “嘿,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这个俊朗的小伙子眨眨眼睛笑着问,好似他和加隆是熟识的朋友,刚才的事不过是一个恶作剧。真是自来熟,不过出乎意料的并不令人讨厌,“若不是我在走神,你根本没机会得手。”加隆挑衅似的对他挑挑眉梢。“哈哈哈,你真是我在伦敦认识的最好玩的人!我叫米罗!”他向加隆伸出手,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也不知道偷窃这件事怎么变成了“好玩”,但加隆还是毫不犹豫的伸手与他相握——伦敦有趣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加隆,你到这个街区来干什么?”他们像老朋友般并肩走在清晨伦敦的街上,这个城市已经醒来,车马的喧嚣渐渐搅散了牛奶般的薄雾。“我来找人。”加隆说,“他叫什么?也许我能帮你呢!”米罗紫罗兰色的眸子闪动着真诚的光芒。“你才来伦敦几天啊,”加隆根本不抱希望的说,“沙加和穆。”“什么!”“我的意思是说,他们的名字是沙加和穆。”

         米罗笑了起来,他捶了一拳加隆的肩膀,雀跃的说:“那你可真是问对人啦!”加隆好似在沙漠中跋涉时猛然看到绿洲的旅客,他急急地问:“米罗!难道你认识他们?”“不认识。”他看见加隆瞬间阴郁下去的眼眸赶紧接着说:“不过我知道有个人和他们很熟。嗨,说实话我们就是为了他们才来伦敦的。”


         站在伦敦寸土寸金住宅区一栋高雅建筑前的时候,加隆觉得米罗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米罗熟门熟路的走进这栋豪宅,和训练有素的仆人们热络的打招呼。他把一身酒渍、散发着劣酒味道的破旧风衣脱下来递给男仆,露出大衣里华丽考究的金色葡萄藤滚边的灯笼袖丝质白衬衫,“亲爱的雨果,请还把它收到老地方。”他亲昵的拍拍男仆的肩膀,“我在你床底下放了一瓶很好的金酒——放心,不是从酒库里拿的,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和大仲马一定会喜欢的。”“当然,谢谢您的慷慨,米罗...先生。”米罗赞赏的看着他点了点头,仆人恭敬又欢喜的退了下去。

        “雨果,大仲马?”加隆笑着看着眼前这个可爱极了的小伙子,“哎呀,别取笑我加隆,法国人的名字我只能记住那么一个。”米罗虽这么说,但他脸上却没有半点羞愧的样子,仍调皮的笑着说:“虽然一开始不习惯,但是现在他们都挺喜欢他们的外号的。”

        “米罗,我记得这栋房子以前属于威尔士亲王的小女儿,刚刚装饰好的时候,被誉为‘伦敦最有品味的房屋’。”加隆边说边跟着米罗步入这座大宅,房间中品味不俗的摆设和精致家具令人赞叹,各处摆放的白色玫瑰花还带着清晨的露水,空气里浮动着缥缈的暗香,为这座英式豪宅添上了一抹法式的浪漫和清雅。

        “正是如此,但是现在它属于我们伟大的——卡妙·加尼米德·阿库瑞亚斯侯爵!”米罗唱花腔咏叹调似的说。

         侍立一旁的年轻仆人为他递上一瓶香水,“谢谢你,小仲马。你真是太体贴了。”柠檬的香味非常适合米罗阳光的气质,也令他身上几不可寻的酒味消失无踪。“殿下,这是我的荣幸。”“叫我米罗先生就行啦!”他嗔怪似的看了仆人一眼,这个年轻男仆的脸立刻红了,“抱歉,米罗先生。”他赶紧行礼退下。

         怪不得他隐约觉得米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原来他就是艾尔扎克的老师卡妙侯爵的“小王子”!巴黎有着无数关于米罗的流言:有的说他凭空冒出来、从未耳闻,根本不是什么王子;也有的说只有一个王子才能有他那样出众的魅力和仪态;有的说他有悲惨的往事,听说年幼时他不幸走失,童年是在贫民窟中度过的,长大后才回归王室;也有的说走失的王子早就冻饿而死,他只是个贫民的孩子,凭借自己贱民的狡猾替代了王子;有的说他行为不端、十分恶劣,传闻他曾经在亨利勋爵的授勋仪式上把他刚得到的荣誉勋章偷走并挂到了凯瑟琳公爵夫人的后背上——巴黎上流社会的人都知道亨利得到这个爵位,他的情人凯瑟琳出了不少力;也有的说他只是看上去玩世不恭,有人曾看到他在孤儿院和贫困的孤儿一起玩耍,并慷慨解囊、大方捐赠。对他身世的猜测从未停息,而他和法国血统高贵的卡妙侯爵不清不楚的暧昧传言,更令他的事儿成为巴黎人茶余饭后最喜爱的谈资。

         加隆不禁有些佩服米罗,如果知道全世界的人都在背后对自己指指点点,有多少人还能活得如此放纵肆意、明朗快活?他在街区的转角摸走人的钱袋,然后在下一个路口再把钱袋悄无声息的放回去——大多是原物奉还,但如果钱袋残破不堪、也许里面还会多上几枚金币,同理如果钱袋臌胀得太满、那贫民区的孩子今晚就会有顿丰盛的晚餐。他有点调皮、有点放肆甚至有点偏执,但对世界从无恶意,他从不曾伤害任何人。

     


    Chapter13     瓶子里的冰美人

         “沙加和穆是卡妙的朋友,”米罗主动向加隆解释,他已经将这个俊美爽朗的青年视为自己在伦敦最好的朋友了,“他们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和卡妙就是为了帮助他们才从巴黎赶到伦敦的。”

         他们为别人制造麻烦,现在麻烦终于也找上他们了!加隆不无恶意的想,“那么,到底是什么麻烦呢?”出于礼貌加隆问。“我也不知道呀,卡妙从来不跟我说这些事,要不是我死缠烂打的跟着来,他恨不得把我扔在巴黎呢!”米罗露出像被遗弃的小狗一样可怜的神情。米罗和这个卡妙侯爵绝对有事儿!加隆暗想。作为艾尔扎克的老师,加隆与卡妙也应该算是半个熟人,但是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注定,俩人竟在各种场合都堪堪错过、至今从未见过彼此,他只是听说这位侯爵是个“冰山美人”——烂俗的形容,不过却是见过卡妙的人异口同声用到的描述。

        “加隆,我们还是先聊聊怎么改进我那个啥的技术吧,”米罗用三根漂亮的手指做了个拈取的动作,轻笑着说:“你知道,法国人不到下午是不会起床的。”

        “法国人偶尔早起一次,就听见你对我们的贵客胡说八道,米罗。”清越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给六月暑热的伦敦带来一阵巴黎的冰雨。我们的,啧啧,加隆微笑着站起身,看到一个高挑瘦削的年轻人款步向他走来:他穿着水面般光滑的银色锦缎衬衫——那锦缎的织法密不外传、只有在阳光下才能看到华丽繁复的家族暗纹,黎色合身的长裤——在裤线上有着银色的葡萄藤图案,跟米罗衬衫上的金色滚边一样。他的面容皎洁如霜雪,甚至有些病态的苍白——如同古堡中终年不见阳光的吸血鬼一般——令他有一种高贵的颓丧感,好似见惯繁华、所以凉薄淡漠。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在看向对方时,却如利剑一般直接尖锐,加隆觉得卡妙正在对他的品德进行评估——他像保护幼崽的大猫一样,对每个接近米罗的人进行严格的审查。

         这两个人真有意思——加隆想,毫无压力的与卡妙对视——他们就像文雅的颓丧与明朗的罪恶、锐利的温柔和恶毒的纯真,矛盾又统一、不同而和谐。“卡妙·加尼米德。”这个如冰雪雕成的法国美人向加隆伸出莹白纤细的手,举手投足间都体现出他极佳的教养。“加隆·杰尼米。万分荣幸。”加隆握了握他微凉的手。

        “你是艾尔扎克的挚友。”卡妙说,“你是艾尔扎克的老师。”加隆接着说并笑了起来,他看到卡妙的脸上也露出微微的笑意,一笑万古春——加隆很理解为什么米罗会如此迷恋这个人。从卡妙出现在会客厅时起,米罗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他眼中的爱意几乎满的要溢出来,仿佛卡妙的声音就是圣音梵响、卡妙的面庞就是他可以为之而生、为之而死的最高理想。

          一个将偏执和强悍藏在嬉笑的外表下,一个将冷漠和孤傲武装于表面上,如此截然不同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张力。若不是心中担心撒加,加隆简直想为这俩人做个长期的追踪报道!不过现在,他哥哥的事才是第一位的,“恕我冒昧,卡妙侯爵,我找沙加先生和穆先生有极要紧的事,不知您是否能代为引荐?”卡妙稍稍露出惊讶的样子,他斟酌了一下,说:“加隆先生,您不必客气,这本是举手之劳,只是现在他们二位遇到一些麻烦,恐怕两个月内,没人能见到他们。”两个月!他哥哥还要被恶魔折磨这么久!“不知道是什么麻烦呢,我愿尽绵薄之力!”加隆说。

         “是这样,”不知为何,一向冷漠的卡妙对加隆很有好感,他将这个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没什么犹豫的告诉了加隆,“穆是某个东方国家的驻法大使,他是我的好朋友。沙加的身份比较复杂,这么说吧,他是东方宗教界的一个神话,听说在他的家乡很多人将他视为神灵崇拜,但是他最近被控叛教。”好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似的,卡妙顿了一下,米罗适时的为他递上一杯斯里兰卡红茶,他顺手接了过去,抿了一口接着说,“那个东方国家是英国的属国,宗教界的高层向英皇提出对沙加的指控,虽然英皇并不在意但是不得不做个样子,于是决定在两个月后对沙加进行审判。沙加被遣返,穆也辞去大使一职,跟着他一起回国了。”

          他就知道那两个人绝不是泛泛之辈!加隆也知道了卡妙没有说出来的话:他提前两个月来到伦敦就是为了帮助他的朋友打通关节。让一个如此高傲冷淡的人心甘情愿的陷入这世俗的勾当,加隆不禁佩服沙加和穆的魅力,也对面冷心热的卡妙更加欣赏。

         “您的朋友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加隆说。他本要起身告辞,米罗却硬要他留下吃午餐、盛情难却。他与米罗十分投机,一直在不停的聊天,发现他们对事物的看法颇为相似,而这期间卡妙一直陪着他们,或文雅的喝茶或是侍弄他的白玫瑰,他并不言语,但是他的气息无处不在,那丝丝缕缕不经意的温柔在炎热的夏天里沁人心脾。


          走在回家的路上,加隆不禁又想起他的新朋友。人生际遇真是神奇,如果卡妙没遇到米罗,也许他只能是一个瓶子里无喜无悲的冰美人——他的家族和血统是个窄口儿的、令人窒息的瓶子,而他自己是个美丽的冰雕、感受不到快乐也没什么哀伤。在古老家族的沉重压抑和腐朽堕落中求生,也只有把自己封成一块冰,才能在这瓶子中勉强活下来。最终他会如被囚禁于高塔一般、被困得丧失生命力,将孤独寂寞的一生凝成一个苍凉的手势。而如果米罗没有遇到卡妙,他一定会把世界搅得一团糟,因为如果他想讨人喜欢的话应该没人能抵抗、他总是被偏爱,所以他有恃无恐。他没有什么要谨守的道德准则、从不按理出牌,明朗的罪恶会变成堕落,恶毒的纯真会造成毁灭,他的破坏力会令世人惊颤。而这样的两个人,他们相遇了,他们的生活从此与过去泾渭分明。也许卡妙的生活可以简单地划分为前米罗时期和后米罗时期,加隆想。

          人生交汇,刹那即逝,试想如果有一天在街上遇到一个令你心动的人,而你并没有马上追过去,就那样看着他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也许你的人生会就此萎谢了。而即使你把握住了这个人,也可能很快因为各种原因轻易的失去他,这个时代,人与人间的牵绊太少、自由太多。所幸他和撒加间并没有这种会错过的可能,不过与之相对的,他们被双生的命运捆得死死的,羁绊太多、反是负累。

          他自顾不暇呢,费什么心想别人。站在自家的大宅前,加隆踟蹰了片刻,推门走了进去。




    Chapter14   猎不到的第135只猎物

          令加隆吃惊的是,亚力士竟不在家。一天、两天......一周过去了,他音信全无!加隆吓得够呛,每天第一时都要翻看《伦敦晨报》——把验尸、凶杀、走失、寻人的消息浏览好几遍。这个恶魔,究竟去了哪里,要是他哥哥的身体和名声有那么一点损伤,他绝对不会放过他!

          对此老管家布特尔显得十分镇静,大公子以前也会出门应酬许多天,唯一不同的是给二公子的便条会频频递来,也许这次的应酬事务有些多、地点有些远,所以才没有什么消息。不过布特尔很欣慰,大公子和二公子的感情还是这么好,有一段时间他总感觉他们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现在看来他们深爱彼此、所谓不和不过是他的胡思乱想。可二公子每天茶饭不思、反复看报纸的样子,他又有点心疼——所以当布特尔收到大公子一张万众期待的便条时,他赶紧第一时间送去给加隆。

          “见字如晤。今日与雷恩兄弟城郊打猎,夜归。”看了便条,加隆想都没想就叫布特尔备马,火速赶去了伦敦城郊雷恩伯爵的猎场。好家伙,舞刀弄枪的,那个恶魔弄伤了他哥哥可怎么得了!

          雷恩伯爵家的两个儿子——艾俄罗斯和艾奥里亚是撒加和加隆在伊顿公学时的同学,艾俄罗斯与他们同岁,艾奥里亚小一些。老雷恩伯爵是个颇有骑士精神的老绅士,他鄙视火枪和大炮,要求孩子学习格斗和击剑技术,因此艾俄罗斯和艾奥里亚都是勇武的近身战高手,但是他们的射击水平却差强人意。比起热武器,兄弟俩更擅长冷兵器,尤其是艾俄罗斯,他的射箭水平比他的射击水平高明太多。以前撒加和他们一起打猎时,虽比他们打中的猎物多些,但也只是略多那么三四只,可今天的撒加令雷恩兄弟大开眼界:他几乎不用瞄准!当数十只猎犬跑到林中把旅鸽惊起时,他们只听到啪啪啪的枪响声,几声枪响便有几只旅鸽落地。他们在震惊中忘了开枪,一轮狩猎下来,两人毫无收获,而撒加已经打下来了二十多只鸽子。

          “撒加,我的老天,”艾俄罗斯拍拍撒加的肩膀说,“你真令我刮目相看!深藏不露啊!”

          “撒加哥哥,您一定要把您的射击教练引荐给我!”艾奥里亚真诚的说,他看向撒加的眼神充满崇拜。

           亚力士刚想得意的夸耀自己,便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转过头,他看见加隆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飞驰而来,英气逼人。加隆收束缰绳,骏马人立嘶鸣停了下来,他潇洒的翻身下鞍,走过来与雷恩家的哥俩打招呼,“嗨,艾俄!嗨,艾亚,小家伙你好像又长高了!”他拍拍艾奥里亚的头,对方的一头卷发让他揉的凌乱不堪,艾奥里亚不以为忤只是开朗地大笑。“嗨,亲爱的哥哥,”加隆转过头瞪着他说,“这几天你的应酬也太忙了,你的身体没事吗?”他强调了“身体”两个字,明亮的蓝眼睛里有威胁和警告的意味。“我的宝贝儿,我的身体好得不行呢!”亚力士笑着说,几天不见,他觉得加隆更迷人了。

          “可不是嘛加隆,他简直棒极了,”艾俄罗斯浑然不觉这对儿兄弟的诡异,仍不住的夸赞撒加,“你是没看见,刚才他打猎的时候真是百发百中呢!”

          “哦,是吗?”加隆的眼睛在亚力士身上挑衅的转了一圈,接着说道,“时间还早,我也陪你们打几轮吧!”


           于是接下来的狩猎时间,变成了双子兄弟的表演和竞赛:撒加的眼睛就如瞄准镜,加隆的枪就像他的手臂,撒加的猎犬十分凶悍,加隆的骏马快如闪电。雷恩兄弟觉得如果他们就这样一直比下去,很快这一林子的旅鸽都会被打他们击毙。

          “1,2,3...131,132,133,134。”加隆清点完他的战利品,挑衅似的走向亚力士,“你打了多少只?”他好整以暇的问,“134。”亚力士说。“可恶!”加隆骂道,“怎么会一样!”他发狠似的瞪了瞪亚力士的猎物,赌气地说:“我打的旅鸽比较大!”

          “我无意打那些过大的目标。”亚力士傲慢的回嘴。他看着面前的加隆穿着合身的猎装,美丽的长发高高地束起,宽肩窄腰、翘臀长腿一览无遗,再加上有些生气的表情、刚刚运动完红润的脸色,令他心里好似烧着了一团火。真想吻他、真想就这么把他压倒在草地上... ...

           “你们哥俩真行啊,”艾俄罗斯的出现打断了亚力士的绮念,他简直想给他一枪!发现他眼中嗜血光芒的加隆猛地踢了亚力士一脚。“这么多旅鸽,咱们怎么办啊?”这憨厚宽宏的青年浑然不觉刚才自己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还能怎么办,”亚力士翻了个不满的白眼,“烧......”

           “撒加的意思是说,送给附近的村民烧饭吧,给他们添道菜。”加隆赶忙打断亚力士。“烧了干净”——亏这个恶魔想得出来!但是,他怎么好似能感知他想说的话?以前他和撒加偶尔会有类似的感应,但是这个恶魔明明不是他哥哥!他有点迷茫的看向亚力士,却被对方火辣的眼神刺的浑身难受。

           “还是撒加想得周到!”艾俄罗斯风风火火的离开去安排善后事宜。

           “你干嘛动杀机!艾俄是我们的老朋友!”加隆愤怒的质问亚力士。

           “你也说了,他是‘你们’的好朋友,关我什么事。”亚力士毫无悔意的说,“何况他坏了我的好事。”

            加隆嗤笑一声,随即说,“你能有什么好事?”回答他的是亚力士蓦地扑过来的身体,大惊之下加隆想往侧面闪躲,却被他搂住了腰,俩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加隆终于拗不过亚力士的怪力,被他钳制在身下。

           “这就是我的好事,”他在加隆耳边暧昧的说。加隆恚怒的瞪着他,“你要是敢碰我,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他一字一句地说。“宝贝儿,这句话好像挺耳熟的。”亚力士满不在意的说,他俯身贴近加隆的唇。

           “加隆,撒加哥哥,你们在哪儿呢?”艾奥里亚的声音令亚力士吃了一惊,加隆看准机会猛地反击将他压在身下,放声大笑。

           “加隆,你老是欺负撒加哥哥!”听到声音的艾奥里亚循声走来,他看见加隆坐在撒加的腰上,俩人身上粘着青草和泥土,“你们打架啦?加隆你这个野蛮人,撒加哥哥怎么打得过你!”艾奥里亚赶紧过来把撒加扶起来,浑然不觉后者看着他的眼神简直要冒火。加隆更加开心了,他毫不在意艾奥里亚的埋怨,“小狮子,你来的好极了,实在是不能再好了!”

           “加隆你在说什么呀。”艾奥里亚挠挠头,雷恩伯爵的两位公子在某些时候的“浑然不觉”使他们如赤子般纯真可爱,而且他们对朋友忠诚、慷慨、大度、宽容,这些必令他们免于灾祸、获得福报——简单的人往往最容易获得幸福。




    Chapter15    自投罗网(这个恶魔不太冷)

        杰米尼兄弟从城郊的猎场往城中走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两人驾轻就熟的策马奔驰在乡间的土路上——他们无数次从这条路打马而过,加隆甚至清楚地知道,前面有个大坑,他们总要勒住马,从旁边的小树林中绕道过去。

        眼看那个坑洞就在眼前,加隆却感到旁边的亚力士根本没有减速——他甚至在加速,电光火石间,亚力士猛地夹紧马腹越过那个大坑,加隆勒住骏马,停在了原地。两人隔着十余米的大坑对望,“你早就想跳过它了,对吗?”加隆问,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亚力士的背后是一轮辉煌的落日,日光好似为他披上了一件光彩照人的华服,他胯下神骏如龙的白马和脸上藐视一切的放肆笑意使他宛如阿波罗一般俊美无俦,令人有膜拜的冲动。

        “我清楚地知道,完全有能力毫发无伤的跳过来。”亚力士说。

        “那撒加呢?”加隆问,面色悲欢无定。

        “他也能跳过来。”

        “那他为什么每次都要绕道?”加隆问,他的神态极认真好似并不是在就事论事,“因为他怕我跳不过去,对吗?”

        “并不是。”亚力士叹气似的说,加隆的敏锐令他心折,“哪怕只有一丁点会令你受伤的可能,他都不想冒险。”亚力士甚至没有再诋毁撒加,他知道即使撒谎也会被拆穿。

        “你怎么知道?”加隆问。

        “恶魔能窥探一切。”亚力士回答。

         加隆看着亚力士,他知道他并没有说谎。亚力士的脸上有种孩子气的不甘心,好像是在为情敌美言一样别扭,加隆突然觉得他有点可爱——比起他口不对心的天使般的哥哥,这个过度直白的恶魔好像更真实可感,他对他毫不掩饰的浓烈爱欲有时甚至令加隆充满负罪感的窃喜。他跳下马背,轻轻给了骏马一鞭子,黑马识途的跑进小树林沿着原路返回城中,加隆从旁边一个仅供人通行的木板上走过深坑,“撒加一直都想跳过这个深坑,可是他怕我受伤所以一直不敢。关于如何克服这个阻碍,我的解决方法是这样。”加隆站在亚力士的马旁向他伸出了手。

         亚力士微微一愣,随即内心狂喜的把他拉上了马背,他环着加隆的腰,让他整个人都陷在自己的臂弯中。“宝贝儿,你真是太棒了,我真的很想吻你。”亚力士在他耳边说,加隆闭着眼睛倚在他怀里——亚力士身上仍弥漫着撒加熟悉的气息,令他十分安心,“我有些累,这几天都没睡好。你最好不要破坏气氛,否则我就把你踹下去。”加隆淡淡的威胁道。亚力士爱怜的吻了吻他的头发。两人一骑,在夕阳的光影中缓缓而行,走过碧草、走过绿枝、走过香花、走过芦荡,引得白兔追逐、栖鸦偷眼、蝴蝶探看、游鱼争睹,直走到日落月升、直走到灵魂尽头。

         灵魂的尽头有什么?是你。只有你。

         他们走回市中心杰米尼家的大宅时已近午夜,两人却好似都希望这个旅程可以再长一点。加隆从马背上跳下来,亚力士却没动。

        “你不回家吗?”加隆问。回家,他说。

        “我怕我现在跟你共处一室会把持不住,”亚力士依旧直白的说,“你要我跟你一起回去吗?”

        “混蛋!你是不是满脑子就只有那些事!”加隆骂道,他面飞红霞。

        “你要理解,我是个男人。”亚力士淡定的回答。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难道我不是个男人?”加隆像只生气的猫,挥动着愤怒的爪子。

        “宝贝儿,你当然是个男人!所以你也在想那些事,要不你脸红什么?”亚力士看着加隆愤然离去的背影笑着说,“别害臊啊亲爱的,这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回答他的是轰然关上的大门。

         

         加隆倚在大门上,听到哒哒的马蹄渐渐远去,不知是失望还是解脱般叹了口气。今天发生的事令他有些迷惘,双生子与生俱来的联系令他感觉亚力士并非仅仅如他所说是个“画中的恶魔”,那心灵的感应、熟悉的气息、温暖的怀抱都与撒加并无二致。亚力士与撒加到底是什么关系?加隆向来以他敏锐的直觉为傲,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远比他所知道的复杂。他又想起那幅画像。在月光下,画像中的人微微笑着,加隆举着烛火贴近它,那种令他心醉神迷的感觉并没有出现,画像的魔力像是消失了。他第一次以一种客观的眼光观察这张画像:它的着色极美,构图精巧别致,西式写实的绘法技法将脸部轮廓和肌肉线条雕琢得栩栩如生,而更难得的是画中氤氲的东方神韵——并不一味追求色彩的浓烈和刺激,偶尔的留白和模糊升华了它的格调。画中的他穿着黑色的风衣、雪白的衬衫,胸前佩戴着金色的贝壳胸针,甚至他的鎏金骷髅头镶钻手杖也被细致的画在图中——没错,这都是他当日画像时的穿着,并无任何诡异不妥之处。这诚然是一张杰作,沙加的画技足以令所有绘画大师自叹弗如,但是它仍属于物质世界——它只是一幅由木板、画布和油彩构成的画像。加隆觉得他好似知道了些什么,但又好似什么也不能确定。

         亚力士放马走在更深露重的长街上,他腰杆笔直、神色傲然像巡视自己城堡的国王,在街边巡逻的警察有的虽不认识他,但看到他考究的衣着和迫人的气势,也向他恭敬地脱帽致敬。他心里却胀满由于不餍足而产生的烦闷——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恶魔实在不太称职,他太心软了!有每次做坏事前都要询问受害人意见的恶魔吗?而且看到他放肆的大笑、看着他依偎在自己的怀里、听见他说回家,他竟觉得比强吻他、占有他还要开心。难道是因为这个身体已经将爱他变成一种习惯?想着加隆,这个恶魔的心里竟生出一种脉脉的柔情蜜意,像隔着毛玻璃般看不清却真实存在、像块块阴云背后丝缕的阳光。

         浮士德最终会被天使手持爱火所拯救。

         他亲手令他坠入黑暗,也持剑为他拼抢光明。

         他是罪恶。他是救赎。

         他是一切。他是爱。




    Chapter16   举手之劳

          “加隆你天天往卡妙这儿跑,街头巷尾都传的沸沸扬扬,没想到古板的英国人也和法国人一样爱说闲话!”米罗用埋怨的语气说,灵活的紫罗兰色眼睛中却闪着调皮的光芒。他舒服地盘坐在厚厚的喀什米尔地毯上——他总是不喜欢踏踏实实的坐在沙发或椅子上——头靠着卡妙的膝盖。卡妙戴着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坐在柔软的小羊皮沙发上,读着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他伸手轻抚米罗头顶柔软的发,后者转过头向他粲然一笑,两人间温情流转、遍室如春。

          在这令最厚脸皮的旁观者也恨不得立时自刎谢罪的氛围下,加隆丝毫不为所动,他向米罗坏坏的一笑,说:“可惜他们都猜错了,法国的冰雪玫瑰虽好,可爱琴海的阳光更令我心折,我可是为了王子殿下来的呀!”“去你的吧,加隆,别恶心了!”米罗抱紧卡妙的膝盖,向加隆吐了吐舌头,接着说:“你可不知道,赌场里我和你的赔率是一赔五和一赔三!好家伙,你在伦敦真有人气!”加隆笑得更加嚣张。

           “一赔五和一赔三是什么意思?”卡妙问,这个高贵的青年对市井的赌场一无所知。

           “就是说如果你和我在一起,赌徒投一磅可以从庄家那儿赢五磅;要是你被加隆那家伙抢走,赌徒就赢三磅。我的赔率竟然比他高,真该死!意思是说庄家认为我赢得可能性比他低、赌他赢的人也比较多。”米罗有点泄气地说。

           “米罗你应该觉得荣幸,以前这种赌局根本就开不起来。”加隆傲慢的抬起下巴笑着说:“没人认为我会输。”

           “竟然会有人拿这些事打赌。”卡妙有些讶异的说,颇不赞成似的轻轻摇了摇头。但他既没有被当成赌注的羞愤、也没有为米罗抱不平、更没有因此对加隆产生半点尴尬——他只是低下头去接着看那本厚重的诗集。古井无波,静水深流。

          “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在赌场里只能算第二好玩的事!”米罗接着说,他的情绪像多变的天气——真真假假、不可捉摸——此刻又雨过天晴阳光普照了,“一个半月前,突然出现了个假面人,把伦敦城东边赌场的庄家们赢的屁滚尿流,接连好多家大小赌场都着了他的道儿啦!”米罗兴奋的说,他总有些不知道那儿来的小道消息。

          “哦?这个假面人最拿手的是什么?”加隆问,他对这个假面人出现的时间有一点在意,亚力士占据他哥哥的身体已经快两个月了,很多个晚上,加隆都发现他悄悄地出门。

           “好像是扑克,”米罗说,“听说他今晚要到‘无间’去赌。”

           “无间?就是那个什么都敢赌、什么都能赌的赌场?”加隆问,撒加的扑克确实玩得很好,他更加怀疑这个人的身份。

          “就是那里!”米罗说,“不过‘无间’的庄家络腮胡甘鲍尔眼高于顶,听说他好像对假面人并不在意。我看这个西区赌王会因为他的傲慢和轻敌吃大亏啊!”

           加隆不置可否的挑挑眉。


           这时,会客室的青藤纹饰木门传来笃笃的敲门声,管家在卡妙示意下恭敬地走了进来,“侯爵大人,您的信。”他将一个银质托盘躬身递到卡妙面前,其上放着一方素雅的信笺,卡妙微微颔首取了信件,管家倒退着走到门口转身将门从外面轻轻合上。

          “加隆,三天后沙加的官司会在伦敦北部的圣约翰礼堂秘密审判,上午八点。”卡妙看完信后说,面色有些严肃、神色郁郁,但他还是把朋友想知道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他。

          “法官是谁?”米罗急切的问,他知道卡妙为了让这个案子落到一个平庸温和的法官手里费了不少心思,但是他亲爱的侯爵大人实在不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政客或投机者,看脸色似乎他的努力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

          “唉,”卡妙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是费多斯公爵。”

          “哲洛斯这个小人!”米罗狠狠的说,他就知道那个形貌猥琐的哲洛斯不能信任,这种拿钱不办事的人他见的多了!不过为了不令卡妙更难过,他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安抚似的拉过卡妙微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他知道他善良的侯爵大人现在一定十分自责。

          “怎么,拉达曼提斯是主审?”加隆激动地“啪”的放下骨瓷茶杯,听到审判的消息、又听到拉达曼提斯是法官的新闻,他不禁笑了起来。

          “是啊,就是那出名难搞的连眉毛!”米罗甚至将只有几面之缘的拉达曼提斯都恨起来了,“好啦加隆,别幸灾乐祸了!我虽然不知道沙加和穆怎么得罪了你,可是他们是妙妙的朋友,你稍微给点面子吧!”

            连昵称都叫出来了,看来这个孩子真是着急了呢,加隆想,真是把卡妙放在他的心尖上,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放心吧,小毛孩儿,”加隆伸手拍了拍米罗的头,“有哥哥在这儿呢,我保证这个审判只是走个过场,半小时内结束,沙加无罪释放。”

           “真的?”米罗兴奋的跳起来,早知道加隆能这么轻易解决这件事,卡妙又何必那么费心!不过以卡妙的性格,他一定宁愿自己绕圈子,也不愿麻烦朋友,而以加隆的性格,他绝不会窥探朋友的私事,所以这件事竟兜兜转转的白费了好大的劲儿。多傻啊,可是米罗却为有这样的爱人和朋友感到骄傲。

            “加隆,”卡妙欠了欠身,他微微蹙起长眉,有些犹豫的说:“会不会太过麻烦你?”

            “加隆,你要怎么办?”米罗也追问道。

            “不麻烦,完全不麻烦。我们三天后在圣约翰礼堂见,好吗?”加隆边说边款款起身,向他的朋友们致意告别,在米罗崇拜的目光中离开了这座豪宅。




    Chapter17  无间地狱  

          夜晚的“无间”就如同真的无间地狱一般,人们在白天不敢暴露的欲望在这儿陈列展览,穿梭其中的人们被欲望俘获犹如地狱恶鬼,永远不能餍足、追寻着更大的刺激。

          无间的庄家宣称:在这儿什么都可以赌。你可以赌钱、赌爵位、赌女人、赌你的命,这有最贞洁的妓女、最放荡的烈妇、最神骏的马、最难得一见的珠宝,你也可以和庄家赌这些奇货,你甚至可以赌庄家的老婆——只要你能赢。这里的庄家胃口够大、赌技够高,也有足够的背景可以消化这些赌注、或是提供令人日思夜想的宝贝。

         络腮胡甘鲍尔已经六十多岁了,但是他看上去身体强壮、满面红光。其实他已经很久没上过赌桌,太久没人挑战他“赌王”的名头了。不过他的赌技并没有退步,甚至比起年轻的时候,现在的他更从容、镇定,再没有那种愣头青的毛躁。有人为了讨好他,向他告密说今天可能会有人来砸场子,不过他并不在意,他在赌坛混了一辈子,现在的小猫小狗能在他这头老虎面前耍什么威风?

         甘鲍尔注意到这个戴着兜帽的年轻人的时候,他已经赢了很多钱。这个人几乎不挑赌法,骰子、骨牌、扑克样样精通,他每一场都是豪赌,押下全部赌注一分不留,不过看来今晚幸运女神十分眷顾他——这样疯狂的赌法竟令他手边的筹码不断越累越高。只是个幸运的疯子,早晚会血本无归,甘鲍尔给自己的琥珀烟枪里添了些烟丝,悠悠然的吸着。

         加隆来到“无间”的时候已近午夜,亚力士果然又趁着夜色出门了,但他并没有跟踪他,而是在一小时后偷偷溜出来直奔“无间”。加隆觉得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不过就算那个假面人不是亚力士,他来凑凑热闹也不坏,算是“共襄盛举”了。他在赌场中漫无目的的转悠,看着赌桌上人们疯狂的神色,看见妓女大张着腿坐在桌上浪笑,看见在暗处苟合的男女,看见输了的人惨叫着被割下手指,这实在是个堕落的地方,乌烟瘴气、欲望横生。

         但加隆发现自己并不想马上离开,也并没有什么对人性的愤怒和对生活的失望,他更像个旁观者,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一幕幕的悲欢离合,观察欲望的滋生和道德的沦丧,笑看被赌桌凝聚起来的丑恶和狡诈。他欣赏赌桌上的强者,他们从容淡定、收发自如;他不同情哭泣的弱者,他们畏首畏尾,自作自受。在赌桌上,一个人的精神力被体现的淋漓尽致,那些欺诈和诱骗、那些陷阱和唬弄,简直比大国博弈还刺激、比戏剧冲突还有趣,在短时间内的取、舍、得、失造成各种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后果,人在面对这些时的反应简直精彩绝伦!他甚至与妓女们放肆的调侃,听着她们粗鄙直白的语言哈哈大笑。

         加隆戴着一顶压得极低的帽子挡住上半张脸,穿着一件高领的薄外套,把下半张脸藏在领子里,虽看不清面目但是他高挑修长的身形和潇洒的举止还是引得很多人来与他搭讪——到这儿来的很多人都有些秘密,她们也并不觉得加隆的打扮有什么不妥。加隆在各种人间自如的周旋,突然他觉得有人拽了拽他的裤脚——那是一个极漂亮的小姑娘,四五岁的样子,金黄色的卷发和猫一样碧绿的大眼睛使她看上去如洋娃娃一般精致美丽,她向加隆伸出洁白幼嫩的双臂,撒娇似的望着他——加隆哑然失笑,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魅力如此老少通杀。

         加隆一把抱起小姑娘,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小姑娘的双手立刻抱紧他的脖颈,并在他脸上啪的亲了一口,“嘿,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加隆刮刮她的鼻子问道。

        “我叫艾玛!”小姑娘甜甜的回答。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呢,亲爱的艾玛?”加隆温柔的问。

        “我爸爸带我来这儿,底下好黑我什么都看不见,他不见了,只有你最高......”小姑娘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着。

         “哗啦”一声巨响,小姑娘吓得捂住了耳朵,加隆寻声望去,赌骰子的那桌有个大汉愤怒的摔碎了椅子,周围的人都面面相觑,只有一个带兜帽的人十分镇定——这个人身边堆着小山一样的筹码,不过比这个更让加隆在意的是:这个人的背影十分熟悉。

         “输了就拿死物件儿撒气,这可不是个好赌徒该干的事儿。”这个人闲闲的说。亚!力!士!果然是他!加隆拨开人群,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混蛋,你还说风凉话!”这个大汉像一头发狂的狮子般暴怒,“你绝对出千了!没有人能连续赢这么多场!” 

         “如果你能抓住我出千,那这只手就是你的。”亚力士伸出优美修长的右手优雅的轻摆了一下。

         “我做庄这么多年,我在‘无间’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大汉吼道。

         “那么你现在遇到了。”亚力士仍是老神在在的语气,“不服气的话,与其在这儿废话不如去向你们的老板提些钱来,或是自己掏腰包接着和我赌。”

         “......”大汉一时语塞,天知道他已经把自己钱袋里的钱输光了!可让他主动向甘鲍尔要钱又张不开嘴,而且事情闹得这么大,甘鲍尔也没出来说话,看来老板并不想管这档事。他的余光猛然看到加隆抱着的女孩儿,对了,他还有可以赌的东西!

         “我跟你赌,赌我的女儿!”他疯狂的叫喊着说。




    Chapter18   偶然


         “你的女儿?如果是个丑八怪的话,那我可就亏了。”亚力士满不再乎的耸耸肩。

         “那边那个家伙,把艾玛抱过来,快点,别磨蹭!”大汉指着加隆喊道。

         加隆真想踹这粗鲁的大汉一脚,不过他不想引起亚力士的注意,只能不动声色的抱着小姑娘走到赌桌旁边。

         “这就是我的女儿,怎么样,赌不赌?”大汉双目赤红,已有些癫狂。

         亚力士的目光在加隆身上玩味的绕了一圈,接着慢悠悠的说:“这么小的孩子,我又没有恋童癖,赢来做什么?不过算你运气好,我跟你赌了。”他又看了加隆一眼,笑得更加放肆。加隆早已对他翻了无数个白眼。

         “好!我赢,你的所有筹码都归我,并且立刻滚蛋!你赢,艾玛归你!”大汉嘶吼着说。

         “这么多筹码,几万镑,你女儿还不值这么多钱,”亚力士轻蔑的斜睨了大汉一眼,淡淡的说:“我赢,你当场掐死她。弑女的闹剧似乎还值得花钱看一看。”

         加隆几乎想立刻把这个恶魔摁在地上痛扁一顿,他垂下的左手猛地握紧发出咔咔的响声,亚力士怎么能做出这样残忍的事!加隆瞪着他,目眦欲裂。亚力士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震惊的大汉,右手却从桌下伸过去悄悄拉住加隆的左手,爱怜的揉了揉他的指关节,并在他手背上安抚似的拍了拍。

         “我赌了!”大汉看了他女儿一眼。他已被亚力士的冷酷所震慑,心神飘忽,加上艾玛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直望着他,令他无法集中精力。


          大汉茫然的望向眼前的骰子,意料之中的,他又输了。周围的观众发出轻视的笑意,眼中散发出嗜血的光芒——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看见别人做错了事,就好像是自己做对了一样恶意的开心。大汉根本无暇顾及亚力士的手法、更抓不到他出千,在赌桌上丧失斗志、心绪纷乱的人注定会输,这荒唐的困兽之斗只令他输得更难看。

         “一败涂地并不可怕,”亚力士说,“肝脑涂地才可怕。”他轻轻地笑起来,每一声都像割在大汉心上。

         “爸爸!”艾玛看着他父亲失魂落魄的样子,从加隆的怀里挣脱出来,跑到他父亲身边。对正在发生的罪恶,这纯洁的孩子毫不知情。

         “先生,你可以动手了。”亚力士左手支住下巴,等着看好戏一般悠然地说。

         大汉粗糙的大手缓缓按在小女孩儿细嫩莹白的脖颈上,他已经彻底崩溃,眼泪不停的奔涌出来,他的喉咙已经嘶哑的发不出声音,只有呜呜的声带摩擦声和浊浊的喘气声。

         “唉,你可真是一无所有了先生,你还拿什么再和我赌下去呢?”感觉到加隆马上就要甩脱他的手冲过去,亚力士不得不赶紧开口说。

          “不赌了,我再不赌了。”大汉的手只是放在他女儿脖子上,并未用力——他下不去手。艾玛仍乖巧的看着他,爸爸的动作虽有些奇怪,但也许这是个别样的拥抱呢?她爸爸已经好久没理过她了。

          “我想先生,你不得不再和我赌一次。”亚力士自顾自的说,“鉴于你已经没有了筹码,我们就延续上轮:你赢,就当我们没赌过这轮,你马上掐死她;我赢,你明天把她送到教会学校去。”加隆有些惊讶的看着亚力士,他带着兜帽,加隆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掌心微热的温度令加隆动心。他早就想好了,却把这大汉耍的团团转,把孩子的性命玩弄于鼓掌之上,加隆想,可加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处理方式既让大汉得到了深切的教训,也给小姑娘找到一个好的归宿——她的父亲是个穷凶极恶的赌徒,这样的人的忏悔和誓言不能信赖。加隆知道是因为他表现出的对小女孩儿的关心和爱护,才令亚力士如此费尽心思——那个恶魔才没那么好心,不过现在这个结果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他非常满意。这纯美的孩子应当有更好的未来。


         艾玛在离开前又跑到加隆的身边抓着他的裤脚说:“先生,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加隆蹲下来,看着小女孩翡翠般的美丽眼眸嬉笑着说:“你可以叫我海飞龙。”“这真是个有趣的名字,先生,那我能看看你的样子吗?”加隆拉下高高的领子并微微抬高帽子,在女孩儿呆呆的目光中轻吻了一下她嫩滑的脸颊,艾玛的脸一下子红了,她头也不回的用小短腿儿往门外跑,身后是加隆哈哈大笑的声音。

         多年后,艾玛成了教会学校最美丽的淑女,伦敦城的小伙子争相追求她,可是她谁也不爱,她说她的爱人要有一双海般辽阔温柔的眼眸,高挑健美的身材能将娇小的她举起来,结实有力的手臂为她撑开一片新的天地。她的闺蜜们都说她早有所爱,在她很小的时候遇到过一个极其出色的男人,是那个男人和他的朋友使她摆脱了在妓女母亲与赌鬼父亲的淫威下苟活的命运,她大大小小的衣裙都是蓝色,虽然她们都认为绿色与她美丽的眼睛更配,但是她却说,蓝色是她这辈子最爱的颜色。

         又过了很多年,艾玛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在博物馆中见到了一张传奇的杰米尼家公子的画像,她又哭又笑,令她的同伴担心了好久。一年后,艾玛嫁给了极爱她的平民军官,他本是艾玛追求者中最没权势的一个,却最终抱得美人归,他在新婚之夜动情的问她为什么会选择他,艾玛笑着摸了摸他的额角,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喜欢你迷人的蓝眼睛。”后来他们生了很多孩子,生活非常幸福。

         一次萍水相逢却改变了她一生的轨迹,于他只是举手之劳,于她却是天翻地覆。天光云影偶然投影到微荡波心,刹那邂逅,一生难忘。




    Chapter19  逆鳞


          “啪啪啪”,突然响起的掌声令所有人望向身后,甘鲍尔从幽深的长廊中慢慢走来,他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似的出场方式,作为神隐的赌王,这是他应得的欢迎仪式。“这位先生,真是精彩啊!”他对亚力士说。

          亚力士冷哼一声说:“你终于舍得出来了?”他依然坐在椅子上背对着甘鲍尔没有动——他不想放开加隆的手。

          甘鲍尔只有走到亚力士的面前——这不禁令他有些生气,要知道他们的交手已经开始,这样的开场绝对是在给他这个老江湖一个下马威,他必须扳回一城。“其实刚才他还有一样筹码——那就是他自己的命。”甘鲍尔微眯着双眼说,企图用冷酷的气势压倒面前的人。

         “我要他的烂命没用。”亚力士厌恶地说,“他若非要赌这个,就让他先把命给我再说。”

          甘鲍尔有些讶异的看着眼前的人,他好似对生命毫无怜悯甚至充满蔑视,那他刚才的善举是为什么呢?甘鲍尔偷偷观察着他,他知道每一点有用的信息都会帮助他在赌桌上力挽狂澜!

          “请问阁下到底是什么人?”甘鲍尔客气的寻问。

            亚力士刷的拉下兜帽,露出一张精巧华丽的威尼斯假面。围在他们身边的观众一片哗然,“是他!”、“假面人!”、“原来是假面赌神!”,他们交头接耳、群情激昂。

          “阁下还没回答我呢。”甘鲍尔无视身边的窃窃私语,他决定装作不认识他、作出从未听闻他事迹的模样,好好挫挫他的锐气,出来混了几天就当全世界的人都认识你了吗!什么赌神,好大的口气!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只要跟我赌一场就行啦。”亚力士对甘鲍尔的小手段嗤之以鼻,他有点不耐烦地说:“这里不是赌场吗,什么时候兼职身份普查了?”

          甘鲍尔觉得自己一直在被挑衅,但是自己的反击却总打在钢板上——不得要领,伤不得对方分毫。他有些愤懑,不过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自己越要淡定,在赌桌上切忌意气之争,他诚然是赌中高手。“这里当然是赌场,”甘鲍尔施施然坐在亚力士对面,地面上的木屑和椅子的残骸早被收拾干净,他们面前的赌桌上也放上了各种不同的赌具,“那么我们赌些什么?”

          “赌‘无间’。”亚力士说,就如同说赌十磅一样轻易。

          甘鲍尔竟十分平静,他点点头说,“你赢,无间是你的。那你输了呢?”

          “随便你想要什么。”亚力士答道。

          甘鲍尔眼中露出恶毒的光,像针一般刺向亚力士,他站起来,走到亚力士面前说:“那么,我要他!”他猛地抬手碰掉加隆的帽子,苍蓝色的发丝滚落出来,加隆漂亮的蓝眼睛在赌场的灯光下闪着迷人的光。“哦!”围观的人发出惊叹,他们觉得今天真是来值了,这个晚上高潮迭起,他们简直越来越期待事情的发展了。

         甘鲍尔自己也有些惊讶,他观察到假面人一直在看这个带帽子的男人,两人站得很近,好像两人有些什么交情似的。以这个人为赌注的话也许会搅乱假面人的心绪,甘鲍尔暗想。但他自己也没预料到,这个男人的帽子下竟掩着这样一张惊人好看的面孔。

         加隆抬手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头发,“您真是有些失礼了。”他瞥了甘鲍尔一眼,淡淡地说,随即又整了整衣服的领子,令他的整张脸都暴露在灯火之下,这赌场中充斥着赌鬼和醉汉,他站在这里就如同鹤立鸡群,如黑夜中的一轮明月般光彩照人。他也并没有因为突然成为了赌注而惊慌失措,举手投足间仍风度翩翩。

         “抱歉,”甘鲍尔不由自主的说,随即他意识到,现在攻守异位,他必须咄咄逼人才行!这个男人是他今晚最大赌本,他必须牢牢把握住能影响假面人情绪的任何契机,他强势的说:“无间什么都能赌!你赢,无间归你,我赢,他就是我的。”

         “嘿,老头儿,”亚力士用低沉的声音说,“我突然不想要‘无间’了,我要赌你的命!”他啪的掏出一把手枪甩到赌桌上,灯光下精致的枪管泛着冷冷的金属的光泽。他身上凌厉霸道的气势把围观人的吓了一跳,纷纷后退,这个人就像危险的龙被触到了逆鳞,此刻他的怒气直冲霄汉。

          甘鲍尔被他的气势惊了一下,随即以大笑掩饰内心的惊悸。他半个世纪都在赌场中度过,若和人赌命输过他今天就不可能再站在这儿,哪个混出头的赌徒没在刀口舔过血?亚力士的愤怒更证明他的猜测,有着“西区赌王”的名号,甘鲍尔绝不是泛泛之辈,他猛地把手掌摁在赌桌上说:“我赌了!”

         “虽然您并没有过问我的意思,”加隆走到赌桌旁慢悠悠的坐下,“不过我觉得这件事挺刺激有趣的,”他向甘鲍尔俏皮的眨眨眼睛,“您不会阻止我看看你们怎么赌吧?毕竟我牵涉其中。”他没等甘鲍尔回答,又转身向赌场中的侍应生打了个响指说:“开支配得上你们老板身份的红酒!” 

          加隆晃着高脚杯,看着面前的两人,“好玩”他想起米罗常用的词,确实,这件事让他觉得很好玩。他本热爱冒险和刺激,他也想看看这场斗法到底谁会赢——想看看亚力士到底有多大本事。而如果亚力士输了,他就有了嘲笑他的资本,让他永远抬不起头来。至于如果甘鲍尔赢了作为赌注的他要怎么办,加隆根本不担心,笑话,那个老头儿能留得住他吗?

          “我们用什么赌?”甘鲍尔问。对方久久不开口,沉默的压迫感让他不得不打破这虚伪的平静。

          “问问他吧。”亚力士看了一眼悠闲自得的加隆,看到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的爱意更浓了。

          “那么,骨牌?”加隆说,他的蓝眼睛泛着狡黠的光。

           甘鲍尔一刻不停的观察着假面人和这个漂亮的年轻人,断定他们一定交情匪浅、对彼此十分了解,所以骨牌可能是假面人最擅长的赌法,刚才他又用骰子赢了艾玛的爸爸,那么... ...

         “我看我们还是赌纸牌吧,”甘鲍尔说,他的理由看上去十分无私:“骨牌太慢,骰子太快,扑克刚刚好。两张底牌,五张牌面,一张一张的翻,多么惊险刺激,我想我们的观众会更喜欢。”

          亚力士不置可否,他只是看着加隆笑着说:“宝贝儿,你就这么怕我把你输掉吗?”

         



    Chapter20  十赌九骗

           五张牌面和两张底牌都已发好,对峙的双方不动声色。甘鲍尔看了一眼他的底牌,10和J,从数字上来说并不太大,不过没关系,一切还要看牌面。他偷眼望向假面人,对方只是捻起底牌看了一眼,随后将两张摞着的底牌摆成并排的样子,并轻抚了一下右边一张。看来他有些习惯性的小动作,并不是无懈可击,甘鲍尔笑了,看来选扑克就对了!       三种赌具中,骨牌最考验技巧,骰子比较靠运气,而扑克主要在于心理博弈。甘鲍尔活了六十多岁,见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他自以为论对人的观察和研究并没有几个人及的上他,而人的心理总反应在一些微妙的动作上,他善于依靠动作和表情推断对手的底牌,这也是他在赌坛多年屹立不倒的原因。虽然对手戴着假面看不清表情,但人总有些不可避免的下意识的动作,因此他断定假面人右边这张牌是个“香张儿”,也许是A或K。

           第一张底牌翻开了,是一张7。牌面偏小,甘鲍尔有些窃喜,也许他有机会把牌做成“顺子”。他看看对方,假面人没有出声,也没有露出任何可以供他推测的动作。小子还挺谨慎,甘鲍尔想。

           第二张底牌翻开了,是一张K。牌面的大小差距很大,能有“顺子”的可能性不高了。他看见假面人的手指无意识似的在右面的牌上轻点了一下,心中猛地一凛,难道他这张牌是个K?那可大大的不妙了。

           第三张底牌翻开了,又是一张7。牌面上已经有两张7,这时谁手里再有一张7的话便是“三条”,可以说赢面颇高。甘鲍尔有些着急了,他的牌太小了,到现在为止只有牌面上一对共用的7,如果最后两人要靠比大小定胜负的话,他手里的10和J也并不算大。对方还是不动声色、非常沉着,这越发令甘鲍尔肯定他手里必有一张或是K或是A的大牌。

           第四张底牌翻开了,竟又是一张K!围观的人们“啊”的一声议论开来,牌面上已出现了两个对子,只要手里有7或K便是“葫芦”,很大的牌,可以说此时已胜券在握。甘鲍尔看见假面人的手,又无意的在右边一侧的牌上点了一下,这一下犹如敲响了甘鲍尔的丧钟。他手里这张一定是K,甘鲍尔想,随着他这个想法的产生,他看见假面人向漂亮青年吹了个轻佻的口哨,接着从口袋中掏出了一颗子弹啪的填装到了枪里。甘鲍尔的后背已经冒起冷汗。

           最后一张底牌也揭晓了,是一张10。不过假面人似乎已不在意这最后一张牌是什么,他若有所思的轻轻擦着那把一尘不染的精致手枪。这张10虽然令甘鲍尔的牌最终有了两个K两个10,成了个“双批”,但“双批”比“葫芦”小得多,甘鲍尔已经满头是汗。他看见假面人又从口袋里掏出了几枚子弹,啪啪啪的装进了手枪,每颗子弹装填的声音都像打在甘鲍尔身上一样。他一瞬间觉得自己老了,再没年轻时的壮志和勇气——因为那时候他身无长物,人只有一无所有的时候,才会真的无所畏惧,他想到了他的小孙子,他叫爷爷的声音那样甜,想到了他奢华的家,他极品的烟丝......他有些乞求似的看向假面人,对方仍在装子弹,并冷酷又嗜血的说了一句:“我枪法不太好。”

           “好了,亮底牌吧!”假面人随手抓起他的底牌就要甩在桌上,却被甘鲍尔牢牢摁住双手,甘鲍尔近距离看着他面具后几乎冒火的眼眸更加肯定他手里必然是“葫芦”!“我弃牌。”甘鲍尔说,他有些心虚,在这种生死赌局中本没有放弃一说,但是他必须挣扎一下、否则必死无疑。“弃牌?”假面人几乎是爆喝了一声,“从没听说过这时候弃牌的!”他一边怒吼一边试图拨开甘鲍尔的手,却好似被这老头的怪力生生压住。“扑克本来就是允许弃牌的,”甘鲍尔强词夺理的说,他也觉得自己的说法十分站不住脚并不能令对方放弃,“大不了我把‘无间’给你!”他赶忙掏出平日里珍而重之、贴身保存的“无间”的地契,这时这张地契不再是别人碰都不能碰的宝贝,更像个烫手山芋,他希望假面人赶紧把他拿走,放他回家。虽然赌场是他一生的心血但是他还不想就此结束此生,这个假面人身上有种比亡命徒还疯狂的戾气,虽然作为一个凶恶的赌徒,甘鲍尔也剁过别人的手指、打断过别人的腿,可是他没杀过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下手杀死同类的,可是他毫不怀疑面前这个人会开枪要了他的老命,他强大、沉着、蔑视生命、气焰嚣张,这个人比只凭借暴力犯罪的人可怕得多。

          假面人冷哼了一声,举起枪来对着甘鲍尔,黑洞洞的枪口吓得他跪倒在地,“求求你,‘无间’你拿去,放过我!”甘鲍尔望向假面人,后者并不搭理他,只是转头看了看还淡定的坐在椅子上看戏的加隆。甘鲍尔赶紧向加隆讨饶,他看见这个漂亮的青年抿了一口红酒,然后站起来突然将酒杯“哐”的摔碎在地上,深红的酒液像鲜血一样到处流洒,蜿蜒到甘鲍尔膝下,他听见他的皮靴踩在玻璃碴上嘎吱嘎吱的响声,每一下都像踩在他心上,他听见他依然轻飘飘、开玩笑似的声音说:“老爷子,刚才不是随手点点便拿我当赌注,威风得很吗?”

         “是我老糊涂了,有眼无珠!”甘鲍尔说,这两个人绝对不是混迹市井的人,他本不该招惹他们!甘鲍尔后悔极了,他太自负了!十几年安逸的生活让他变得愚蠢和盲目乐观,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赌王”了。

         “虽然这间赌场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加隆看见甘鲍尔瑟缩了一下,这个凶名远播、令很多人妻离子散的“西区赌王”现在简直被吓得草木皆兵,“不过我想他刚才说的有一句话对极了”,加隆指了指亚力士,接着说:“一败涂地并不可怕,肝脑涂地才可怕!所以你的命对你来说,还是有点用处的。”他轻轻推了推亚力士的手臂,后者潇洒的收枪,加隆拈起甘鲍尔高高捧着的地契,与亚力士谈笑着走出了赌场。

          半晌,甘鲍尔才被他的小弟们搀扶起来,他甩脱他们手,挣扎着走向赌桌,他的底牌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翻了过来,而假面人的底牌仍放在原处没有动。他用颤抖的手指掀起这个成为他噩梦之源的对手的底牌,看了一眼,把它们撕得粉碎,然后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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